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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溪一头雾水,转头看向乌云珠。
乌云珠会过意,解释说:“小世子顽皮,最喜欢养些虫蛇,王上怕他伤着,每次他弄回那些东西就会命我们收拾了。”
“它们是我朋友。”景克寒咬牙愤愤道:“不会伤害我。”
乌云珠也不恼,只是与画溪说:“小世子从小就不与人亲近,喜欢和小动物打交道。”
画溪一低眸,就看到景克寒红着眼睛憋着泪,她问:“你还有别的朋友吗?除了小之、小陶。”
景克寒抿紧了唇。
画溪明白过来,问:“你为什么不和别的小孩做朋友呢?”
“要你管!”
态度好不容易缓和的景克寒突然吼了一句,然后哒哒地往寝殿跑去了。
“没关系的。”乌云珠脸上的神情一滞,有些犹豫地说:“世子他没有朋友,是因为王宫没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大些的,他也玩儿不到一处去。”
长这么大,他都没有和别的小孩子一起玩儿过吗?
“没念书吗?”
一般王孙公子念书身边都会有年纪相仿的伴读。
乌云珠摇头:“王上没说让他识字念书,我瞧着他也不像想让小世子习字念书似的,寻常问起来,也只问他的骑射功夫,学问上从未问过。”
柔丹大部分国土都是草原,百姓以游牧为主,和大邯地处中原,以农耕为主不同。柔丹人重视骑射功夫,大邯更重文人气质。
近些年柔丹受大邯影响较大,贵族里也兴起了学文的风气。百姓家中有点家底的,尚且会让孩子习文断字,景仲却不闻不问,倒也奇怪。
“有说为什么吗?”画溪柔着声音问。
“以前有一次奴婢问过,王上说习武尚能在危急之时保命,习文除了养一声娇气,别无它用,不如不学的好。”乌云珠声音低了下去。
“这怎么可以?”画溪惊了:“习武固然重要,难道做个目不识丁的莽夫就好了?”
乌云珠懵了。她愣愣的看着画溪,心里揣测难道王后要管这事儿。
瞧着乌云珠的表情,画溪心里就明白了。这些年景仲不让景克寒识字,别人不敢忤逆景仲的决定,也没人提上一句,任由事情这么下去。白白将孩子耽搁。
景克寒生性孤僻或许与之也有关系。
在景克寒这里耽搁了小半天,画溪才匆匆地回到寝殿。一路上,她心中斗争了好几次,决定要跟景仲提一提,得给景克寒请个先生,教他识文断字。
看上去有些多管闲事。
但她自己小时候过得可怜,也就见不得别的小孩也如此可怜。
还没有走到门口,画溪便听见殿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王上,多罗这老匹夫说,王上主动示好让他受宠若惊,但都统多年来从来不参与他国的纷争,他本不愿掺和进大邯和柔丹的事情里。可是他的幺女听闻王上的英名,对王上很是爱慕。若是王上答应迎娶他的女儿,都统与柔丹……结了姻亲,他……他就愿出手相帮。”
景仲的声音是一贯的懒散:“哦?多罗已经六十多,他女儿……是孤婶婶辈的人了?”
画溪站在门外,冷风拂面,忽被吹得心头一凉。
景仲娶她是为了和安良结交,如今国书已下,两国已经开始互贸往来,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飞鸟尽,良弓藏。
她这个再也没有用处的花瓶,景仲会如何安置她?
杀掉,一了百了。
软禁,终生在不见天日的宫殿里数着星星和太阳过日子。
悄无声息地放出去,给她个新的身份。
不外乎这三条路。
画溪缓缓眨了眨眼,贴在门后屏住呼吸听屋里的声音。
赫连汝培道:“不是,是多罗最小的女儿,他四十九岁那年生的,今年刚刚十六岁。”
景仲不太确定地说:“老当益壮?”
赫连汝培:“……”
屋子里静了片刻,过了许久,景仲才缓缓开口打破沉默:“澹台先生以为如何?”
澹台简坐在景仲对面的椅子上,手扶着扶手,听他提到自己的名字,站起来回道:“都统多年来一向闭塞,不与人交好。此次如果能以最小的付出与之结盟,于王上的伟业大有助益。”
“哦。”景仲端起茶杯,小啜了口:“先生的意思是,要孤卖身给都统,去换他们的铁。”
澹台简脸色一下子红得像猪肝:“臣不是这个意思。和都统结姻就跟和大邯结姻一样,兵不血刃便修两国之好,何乐不为?”
“反正都卖了一次了,再卖一次又有什么?”景仲掀了掀眼皮,慢慢悠悠地说。
听得澹台简和赫连汝培心中一惊,齐刷刷跪了下去:“臣该死。”
景仲忽然嗤笑了一声。
澹台简和赫连汝培互相看了一眼,放在身前的手轻颤。
“孤就开个玩笑,你们不必认真。”景仲一手托腮,神情懒散,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桌子上的茶盖,看着它一圈一圈地转着,颇有趣:“都起来吧。”
两人面面相觑,相扶着站了起来。
“卖身兹事体大,容孤思虑些日子。”他说。
赫连汝培给澹台简使了个眼色,澹台简轻咳了一声,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是。还请王上以大业为重,放下个人成见。”
景仲不耐烦地摆摆手。
两人走了出去。
画溪见两人走远了,这才进到寝殿。景仲还坐在外间,这些日子他已经不大坐轮椅,衣服穿得很单薄,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转着杯盖。听到画溪进来的脚步声,他眼皮子都没有撩一下。
画溪到衣架上取了披风,莲步姗姗走到景仲面前,倾身把披风披在他背上,一双莹白的手在绕到他胸前熟练地系着绦带:“王上,夜里风凉,要记得加衣裳。”
景仲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画溪脸上一红,讪讪别开眼,去收拾澹台简他们方才用过的杯子。
“刚才偷听了多少?”景仲拖长腔调,懒洋洋开口。
“我……我不是故意的。”画溪低着头,不去看他。
景仲审视着画溪的小动作,若有所思。
又怕了。
他想了片刻,扯起嘴皮子露出个阴恻恻的笑:“说。”
笑得画溪毛骨悚然,她指尖抖得更厉害,偷听到了景仲的机密事,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自己:“一点点,只听到说都统想和王上结姻亲。”
景仲微眯了眼,嬉皮笑脸地问:“你觉得如何?”
画溪目光闪烁,对上景仲的眼神。忽然想不明白他问自己这个干什么?
她硬着头皮说:“自然是极好的,方才我听澹台先生说了,能和都统结盟,是王上之福,柔丹之福。”
景仲转动茶杯盖子的动作慢了下来:“极好?”
“是啊,极好。”画溪慌忙起身,走到景仲面前,垂着眉眼,温顺乖巧地狗腿地说:“都统的公主,金枝玉叶娇养着长大,定然是一等一出尘绝色的美人。王上是当今世上举世无双的英雄,英雄配美人,是天作之合。”
景仲慵懒取笑的目光逐渐聚焦,落在画溪开合翕动的唇瓣上。这小嘴唇看上去殷红小巧,摸上去细腻有弹性,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难听呢?
他长腿交叠,懒洋洋地靠在椅背,含笑望着画溪,说:“王后真大度啊。”
他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
画溪心里咯噔一声。
“王后这么大度,孤不多给你找几个姐姐妹妹热闹热闹都辜负你了。”景仲手捏着那杯盖,掌心一手,微微施加力量,杯盖陡然间碎成两半。他捡了其中一片,在掌心把玩:“你觉得呢?”
画溪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努力保持冷静:“王上,我绝无霸占王后之位的意思。我自知无德无能居于此位,王上若是另娶他人。我自然会退下,为奴为婢伺候王上,王后若是嫌我碍眼,王上也可以把我打发出宫。画溪绝无怨言!”
呵,原来到现在都还想着出去呢。
“孤的王后位子上有针吗?孤还没答应娶别人,你就站着要跳出来让位?”景仲沙哑着嗓子,说道。
真够讨厌的,这张小嘴成天叭叭的,就没说一句让他觉得好听的话。
赶明儿找根针给她封起来——景仲如是想。
画溪鼓起勇气:“不是,王上的王后位子是世上最有荣光的地方。”
景仲品了品她这话,终于觉得对味儿了。
“但是……”画溪犹豫着开口。
“过来。”景仲迅速截断她的话头,这人从来不会让他高兴过片刻,没准等会儿嘴巴里又要吐出什么惹他生气的话。
画溪微怔,慢慢挪了过去。
景仲拉住画溪的手用力一扯,把人带进怀里。
陡然间坐进景仲的怀里,画溪下意识拧了拧眉头,下半身忍不住挪了挪。
景仲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裙子,笑着说:“孤这辈子,只有丧偶,没有和离。要想离开王宫,除非你皮留下给孤做成灯笼,血肉可以离开。”
画溪心头生起一股凉意,从胸口慢慢蔓延到全身,很快,四肢都开始发凉了。
景仲果然不会放她走的,她这辈子要么像妙月姐姐一样战战兢兢在不属于自己的位子上活得小心翼翼,连喝杯热水都得看婆子们的脸色,一生都过得如履薄冰;要么就像以前大邯皇宫里那些冷宫妃子一样,终生软禁在一方小天地里,看着灰败的墙和只有四角的天;要么一身皮做成灯笼挂在宫檐下迎风招展,血肉被扔到山间喂了野狼。
真是令人绝望啊。
她突然想起妙月姐姐的话——逃出去。
“想什么?”景仲不满,用力掐了掐她的腰。
画溪回过神,收回思绪,弯起眼睛对景仲说:“我不走,哪儿都不去,王上别把我做成灯笼。”
景仲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画溪表定决心:“王上娶十七八个公主回来,她们赶我走我也不走。我一定帮王上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景仲目光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
画溪还没反应过来,“啪嗒”一声,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吓得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