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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景淮薄唇轻扬,低低地笑了两声:“那孩子他娘乖么?”
听出他话里的旖旎之意,谢沅锦估摸着自己若是不加以阻止,话题定然会越来越偏,于是她不得不伸手拍打了下连景淮的胳膊以示警告。“还有孩子在场呢,你收敛着点儿,别总是没个正形的。”
说完,谢沅锦便不再搭理他,举着筷子就夹起一块红润晶莹的山楂糕放入口中。
宫中御厨非但手艺是顶尖的,用料也十分精细,好比这山楂糕,便是果粒饱满,且山楂馅儿熬煮得软糯爽滑,糕冻入口即化,直叫人从喉间涌起一股酸甜的好滋味。
把嚼碎的糕点咽下去后,谢沅锦只觉得齿颊留香,很快她就忍不住又吃了一块。看那样子,似乎有些停不下来。
连景淮光是从旁边看着都感到胃里泛酸,不禁劝道:“吃这么多不嫌腻味么?别到时候消化不良,导致积食了。”
谢沅锦听在耳里,略一思考,感觉有几分道理,遂朝着琉璃吩咐道:“把剩下这些糕点都收起来吧,我晚点儿再用。”言毕,她便在连景淮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太子尾随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嘴上还不忘时刻叮嘱道:“当心路滑,别摔着。”
两大一小慢悠悠地在园子里散起步来,侍从们不敢掉以轻心,纷纷簇拥在谢沅锦的周围,看上去颇有一种众星拱月的意味。
“瑜哥儿。”谢沅锦一手托着圆滚滚的肚子,另一手则探过去牵住了太子。“你比较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呀?”
太子低垂着脑袋,思索了好半晌,才抬起头答道:“若要询问我的意见,我自然是更想要个玉雪可爱的妹妹,但……将来武贤王府的家业总归是得由世子承袭,所以还是祝愿干娘诞下麟儿吧。”
听闻此言,连景淮颇有些无法赞同地说道:“凭什么女孩儿就不能继承家产?大不了招个额驸入赘便是。”
这番话如果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就是无稽之谈、可笑至极,但偏偏出自连景淮口中,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人,竟都觉得甚是合理,仿佛事情本该如此。
于是太子稍微思忖片刻,便颔了颔首道:“倘或真是个女孩儿,待她出生那日,我立马为她请封郡主……不对,还是直接封作公主罢。”
太子之所以这么说,倒不是故意儿戏,而是因为宁朝皇室向来阳盛阴衰,为此史料中不乏有将宗室女册封为公主,并接进宫抚育的先例。
连景淮多少也耳闻过这类的事情,可公主又如何,他的女儿难道还需要经过册封才能彰显出贵重么?思及此,他不禁没好气地说道:“不行,你父皇还年轻,多的是机会生下女儿,休想与我争抢。”
话虽如此,但新皇登基至今,膝下已经添了四名皇子,却迟迟没有公主降世。
前段时间容嫔生产,金龙殿甚至放出消息说这胎若是个姑娘,便要晋封其为容妃,结果最后生出来又是带把儿的,当时皇帝的失望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
谢沅锦捂着嘴轻笑出声,正想说’男孩儿挺好的啊,将来可以替皇上分忧’,然而话刚到嘴边,她便感受到一股抽筋拉扯般的疼痛。
强烈的阵痛如浪潮般,不断侵袭而来,迫使谢沅锦本能地发出一声嘤咛,面色也愈发难看。连景淮见势不对,忙不迭出声询问道:“圆圆,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听见他的问话后,谢沅锦强忍着痛楚,转过头去对他说道:“快,去叫产婆和大夫,羊水好像破了……”
“你的意思……是要生了?”连景淮怔怔地问着,向来精明的脑子像是忽然停止了运转般,让他有片刻的凝滞。
不知过去多久,连景淮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儿来,慌忙抱起谢沅锦往事先布置好的产房去,一边走,还一边用变了调子的嗓音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和产婆?速度快些!”
到底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纵然心里已经乱成了麻,连景淮仍旧临危不乱地吩咐道:“赶紧去厨房烧热水,再弄点吃食来,鸡汤面、人参粥、红糖鸡蛋都准备着,还有琉璃,你去准备一把崭新的剪刀,记住了,务必要用火烤过才能使用。”
话音落地,所有丫鬟仆妇都动作了起来,个个手脚麻利,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谢沅锦着实是没想到,像连景淮这样的大老爷们儿,居然还懂得妇女生产的流程。她窝在他怀里,明明已经痛到背上冷汗如雨,却硬要挤出笑容道:“郎君,你真可靠呀。”
“嘘。”连景淮低声提醒道:“别说话,省点儿力气。”
谢沅锦依言阖上嘴,不再多言。然而当她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反倒因为注意力全集中在身体的疼痛上面,使得痛觉被异常放大,令她更加难以忍受。
谢沅锦自认是很能吃苦的类型,平时若是有什么摩擦嗑碰,都能十分冷静地给自己上药包扎,连一声痛都不会喊。但今日,她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泪意,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
“郎君,我好疼啊……”
看见泪水自谢沅锦眼里汨汨地涌出,连景淮只觉得胸腔像是被插入了一柄匕首,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动得翻来覆去。
他无比地心疼,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她,忙一迭声地道:“乖,我在这儿呢,别怕,我抱着你,疼你就喊出来,或者咬我手臂、咬我下颚都可以。”
进产房后,连景淮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四下环顾了一番。
产婆总共有三名,都是提前半个多月就接进府里,好吃好喝供着的,接生经验丰富,这会儿连忙上前劝说道:“王妃要生产了,还请王爷暂且出去回避。”
谢沅锦额角冒着青筋,双手紧紧地揪住身下的床单。由于过分的痛苦,她贝齿死咬住下唇,把粉嫩的唇瓣咬得渗出了血丝。
见此情状,连景淮哪里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他探出手去,将谢沅锦脸颊两边濡湿的头发拨开,然后头也不回地问道:“倘若本王留下来陪产,会有妨碍么?”
“这……”三人中负责领头的产婆姓宋,闻言不禁面露难色。
她先是抬眸觑了眼连景淮,见他虽然焦急,但却没有展露出丝毫要发怒的征兆,才敢小心翼翼地答道:“产房内血气浓厚,乃是污秽之地,恐怕会冲撞到王爷的贵体……”
连景淮本以为禁止男子进入产房的原因,是担心会添乱子,不曾想实际的缘由竟是这般可笑,当即摆摆手道:“本王多次出入战场,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哪里还会惧怕这些?”
眼看他心意已决,宋氏也不再多费口舌,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替王妃接生,让孩子顺利产下。想到这里,她立马上前指挥道:“娘娘,您可以开始使劲儿了,注意发力的位置要在腹部。”
“深呼吸,吐气,再出力——”
在宋氏的悉心教导之下,谢沅锦逐渐掌握了呼吸的规律,尽管仍旧疼得令她抽气连连,痛呼声也从未停止过,但终究是孩子即将出世的喜悦占据了上风。
只消一想到再过不久,自己肚子里这个宝贝疙瘩便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面前,谢沅锦就感觉身体里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动力,叫她充满干劲。
约莫半柱香时间过去,宋氏突然高声嚷道:“可以看到头了,娘娘再加把劲儿,用力!”
谢沅锦此时已经全身是汗,几欲虚脱,但听见宋氏的指示后,她还是卯足了劲,把仅剩的所有力气都送至下腹。
伴随“哇”的一声,小婴儿呱呱坠地,宋氏谨慎地用大红布巾将宝宝包裹起来,随即放到谢沅锦面前给她过目。
刚出生的婴孩五官浮肿,皮肤泛红,整张脸皱皱巴巴的,丝毫没有承袭到父母的好相貌,但谢沅锦却没有半分失落。这孩子哭声嘹亮,听起来便中气十足,想来应该颇为康健,如此就已足够。
待确认过初生儿的身体情况并无大碍后,谢沅锦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连景淮的存在,忙嘱咐宋氏道:“把孩子抱给王爷瞧瞧。”
宋氏接到指令,笑着向连景淮屈膝道喜,脸上堆满讨巧的笑容:“恭喜王爷,喜获千金。”
嘴里这般说着,宋氏心中却万分忐忑。给大户人家接生,赏银多寡皆取决于当家男主人的态度,一个弄不好可就算是白忙活了。
就拿她上一回替广平伯夫人接生的经历来说,临产前小伯爷也是好话说尽,直言无论男女都是心头肉,让夫人无须过于担忧。
结果呢?当得知胎儿当真是个女娃后,还不是二话不说直接甩袖离开了?甚至连原先应承的五十两银钱都翻脸没收,直把宋氏气得好几天都没有缓和过来。
然而,出乎宋氏意料的是,连景淮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指,靠近小婴儿肉乎乎的脸蛋儿。
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缠绕在指尖,连景淮迟疑地一顿,旋即就像害怕会惊扰到她,急忙缩回了手。那种喜爱而又珍重的感情,是伪装不了的。
宋氏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是啊,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位主儿是出了名的深情种,旁人或许会将女儿视作赔钱货,但对他而言,王妃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必然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想通这点后,宋氏立刻绽放出由衷的笑容道:“奴婢还得把小郡主抱下去清洗呢,王爷若是还没看够,不如等一会儿再到偏殿去慢慢细瞧。”
连景淮愣怔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惊喜之中。谢沅锦见他双目直视虚空,眼底一片茫然,不由出声唤道:“郎君?王爷?连景淮?”
听见她连名带姓地叫自己,连景淮总算是有了反应,他转过头看向她,眼眶慢慢地红起来。
谢沅锦呆滞半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就在她愣神的工夫,连景淮已经走到床畔,轻轻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下手心,又去吻手背。
来回反覆几次,他才开口,声音暗哑,明显压抑着浓重的情绪:“谢谢你,为我生了个孩子。”
他半生戎马,曾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