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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住自己震惊的目光，看着尹尘那嬉笑怒骂，吊儿郎当的脸，不自觉露出自责、愧疚，以及悲伤的神色。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七年前，在全教里、在师父面前，一向审视适度、聪慧懂事的尹尘，怎么会在某日忽然性格大变，开始惹是生非、胡作非为起来。
不就是因为，那段时间尹尘研究出了御剑法诀，被众人交口称赞了吗？
他还以为尹尘只是被名誉，被夸奖冲昏了头脑，放浪形骸、骄傲自大了起来，十分气愤，恨铁不成钢。没想到，因此竟然是因为不想让掌门忌惮他，所以故意用那种行为来刻意贬低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好让掌门放宽心。
屡次三番用恶言恶语、傲慢态度，赶跑那些向他求教、拉拢的人，不断树立敌人。明明性格很好，十来年只有东方溯这么一个至交好友的原因，应该也是故意所为。只是去求教乐理，却被人污蔑风流放荡，但从不解释，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东方溯越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回忆起前些年，他好像很懂一样，总是冲着尹尘大呼小叫，骂骂咧咧的样子，身为加害者，却自以为正义的不断站在高处指责被害者，让尹尘和他道歉，写保证书，什么“全教耻辱”、“枉顾天理”、“没心没肺”这样的话都跟尹尘说，简直是让他无地自容。
一时间，竟眼眶微红，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尹尘那张笑嘻嘻的脸了。
因为符咒十分重要，不能让别人去拿，也不可以让人知晓这些东西都是从尹尘房间里拿出来的，所以尹尘亲自走了一趟，回房将他前些日子写出来的符纸全带了出来，交到掌门面前。掌门心满意足地看了许久，才道：“宿州一事，你做的有些鲁莽了。”
尹尘说：“师父说的是，前些日子，阿溯也和我认真讲过了，的确是徒儿思虑不周，让师父您为难了。”
东方溯一个人闷声沉思了许久，终于将万千思绪都收到了心里，整理好了表情，没让旁边二人看出点什么不对来。
似乎是带着一丝侥幸，期待方才他的那些猜想真的只是些猜想，东方溯就借着这个机会对尹尘试探道：“你惹出来的麻烦，别总是让我们来解决！你说吧，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掌门不悦道：“溯儿。”
“师父，您不能总是这么惯着他！”东方溯状似愤怒的说道：“就该让他明白，做事之前该考虑考虑后果！您千万别插手，就让他自己来想办法！”
掌门看一向听话守礼的东方溯，竟然真的生了气，只好给他一点面子，道：“诶，你这孩子。”
说完，也就没话了。
东方溯逼问：“尹尘，你说话！”
尹尘似乎是没有料到，东方溯这次竟然真的气成这样，连忙都不帮了，只好眨了眨眼，稍微动脑想了想，说：“别人也不知道，我是那制造神雷的人，只知我或许与那神雷有些许关系。只消提前放出风声，说我们在宿州设下请神坛，祈求上天赐下神迹，消灭妖魔，而我是那主持人，能沟通雷公电母，就好了吧？”
掌门听完，沉吟思考，道：“不错，这种程度，正好。”
既能一扬全教名声，沾一沾神仙们的风光，也不会过于叫人警惕，担忧万一哪天一个雷就劈他头上了，毕竟雷公电母只会惩戒凶徒，而不会为人类的私欲所利用。本来全教就信奉神明，声称可以与天上的神仙们有所交流——虽然用的“仙法”全是从妖怪“身上”学来的——现在用这个说法来解释，的确是名正言顺，不会叫人感觉突兀。
比他和东方溯讨论了三天，才商讨出来的“夜观星象，原是陛下护身真龙显灵，降下雷电驱逐妖魔”这种昏招要完美的多。
掌门点点头，道：“此招甚妙，就这样做。”
东方溯看自己父亲丝毫不意外的样子，失落地垂下了头。
原来他父亲是真的早就知道，尹尘足智多谋，思维缜密的事情，也清楚尹尘这些年胡作非为，都是刻意了。
可怜尹尘空有智谋，却整天只能装疯卖傻，嘻嘻哈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周围人又是敬佩，又是头疼。一边想尽办法献上各种宝物壮大全教，一边又要被他师父提防，说什么做什么都得计算着来，看上去无拘无束潇洒自在，其实，他心里的苦，又有谁能够明白。
谈话结束后，尹尘和东方溯离开了掌门的院子。尹尘见东方溯从见到他起，脸色就很不对劲，心想自己养妖怪当宠物玩的事，真的触碰到东方溯逆鳞了，就陪着笑脸和东方溯讨饶道：“阿溯，溯溯，我的好弟弟，你别生气了。”
东方溯神色复杂看着尹尘，不说话。
尹尘道：“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这就把四斤放了，行了吧？”
东方溯却道：“不必。”
尹尘看上去更为难了，说：“不会真的要杀吧？他很可爱，你要是和他玩上两天，绝对会心软的。你看——”
东方溯看着尹尘小心翼翼，献宝一样捧着妖怪，希望他能理解的样子，嘴唇绷成了一条线，发现自己见到尹尘与妖怪同伍的画面后，竟然没有再像几日前那么激动易怒了。
他道：“去你房里说话。”
尹尘只好遗憾地把四斤放回怀里：“哦。”
东方溯道：“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尹尘一声叹息：“诶，回来路上，遇到了一熟人，就跟着他去酒馆蹭了顿好吃的。恰巧听到附近的‘仙乐坊’里传出妙不可言的琴音，忍不住进去和那琴师交流了一会儿。结果住下来一日后，发现自己没带银子，被那老鸨一顿好打，只好在那儿打了两日的零工抵钱，才得以脱身。”
东方溯面无表情：“你非要说这种话来惹我生气不可吗？”
尹尘嘿嘿笑道：“这不是你问我的吗？我不回答你生气，我说实话，你也生气。真是大少爷脾气，难伺候。”
东方溯：“尹尘，你是不是以为，你可以装疯卖傻一辈子，我也看不出来？”
尹尘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滞住了。
第97章 前尘·其九
尹尘道：“我感觉我现在这样； 也挺好。”
东方溯说：“过自己不想过的日子； 说自己不想说的话； 好吗？”
尹尘道：“话或许是我不想说，事或许是我不想做； 但日子，的确是我想过的日子。”
东方溯：“你不觉得自己憋屈？”
尹尘：“怎么会？我敬爱师父，希望他能安心。也想未来能够永远辅佐你，看你带领全教越来越昌盛； 所以现在这样； 正好。”
东方溯声音略显颤抖，他扭过头不看尹尘，气闷道：“太过分了。”
尹尘挠了挠头； 说：“我倒没觉得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啊……”
四斤探出脑袋，懵懂单纯的大眼睛看着周围，最后视线挪到了东方溯的脸上。
东方溯说：“你养着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尹尘想了想，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和东方溯坦白道：“其实，我觉得； 师父似乎是有点做错了。”
东方溯哽声道：“什么意思。”
尹尘：“我说话直接； 你别介意。其实吧； 师父巴不得妖怪和咱们人类不死不休才好。”
东方溯瞪眼：“你胡说！”
“说了让你别激动； 你总是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尹尘无奈道：“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种话的……但是这些年吧； 我和妖怪们接触； 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师父所说的那么不可理喻。恶妖虽然是有，你我也见过很多很多，不计其数。但不想害人的妖怪，同样也是成千上万。”
东方溯：“无理取闹，世上哪有不吃人的妖怪！”
尹尘：“你被师父从小这么教导，而且亲眼见过数不清的妖怪害人场景，不愿意相信，我能理解。但我也希望，你能稍微相信我一次。”
他举起手里乖巧无比的四斤，说：“你看，他像是会吃人的样子吗？”
东方溯：“那是他还没长大！现在看起来人畜无害，以后有能力了，绝对会对人下手。”
“偏见。”尹尘道：“你知道，妖怪也有思想，也能与人沟通交流。为什么人与妖怪必须势不两立才行？”
东方溯听出点意思来了，他说：“你难道，还想让妖怪与我们和解不成？”
尹尘：“能和解，能不死人，当然好，可问题是，难。”
东方溯嗤笑一声：“你也知道。”
尹尘：“难，不是难在妖怪一方，人类这边也是。”
东方溯：“那些饱受妖怪折磨的人，不可能轻易原谅他们。”
尹尘：“那是一方面，咱们其实也是一方面。”
东方溯：“你还想说师父他巴不得百姓被妖怪杀死才好，这样的荒唐话来？”
“那是你爹，别总是师父师父的。”尹尘道：“我就问你，如果真的想要救世，为什么不将符咒的制作方法公开，让所有人都可以斩妖除魔。”
东方溯一愣，他从未想过这种事，道：“这、这……”
“说句直白些的话，与‘医者仁心’的大夫不肯公开药方，只肯站在药坊看病卖药；厨子不肯说出秘诀，只肯站在厨房售卖鲜食；皇帝不给文章注明标点，只让真正的知识通过老师的口传授到部分能读得起书的学子耳中，不让所有百姓都明智懂礼，避免天下不好治理，是一个意思。”尹尘说：“师父想要利用妖怪，来提升全教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这是事实，不是我瞎说。”
“……”
东方溯思维紊乱，世界观受到冲击，好险才没让打小就自豪全教出身，自诩“正义”、“崇高”的他，说出“信口雌黄”这样的话来。竟真的是听进去了尹尘的话，面色苍白，许久都不能言语。
尹尘道：“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们全教的地位水涨船高，妖怪们也依旧猖獗无比，甚至还越来越嚣张。有种百姓处于水生火热之中，必须依靠我们才能保全平安的意思。”
东方溯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无力：“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师父他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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