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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大病初愈,但还不时会咳血,被王父宣来了太和殿,让他以齐国太子之仪在殿中出现,接受楚国国君和他的王后孩儿跪拜。
他原以为贵为一国之君的楚王面对这一幕会很狼狈,很别扭。毕竟楚国昔日也曾是八国之中能力鼎实的大国之一,曾经还让齐国对他俯首称臣过。
但他看见的,不过是楚王从容不迫,毫不犹豫一下子就跪伏下去。
当时被胜利冲昏脑袋的王父兴许只来得及高兴,被楚王的绝对驯服所麻痹,压根看不见楚王跪下那会,那种能屈能伸,毫不自怜的气度。
当时他在旁一边咳嗽,一边在想,兴许那就是曾经雄霸一方、繁盛多年的霸主,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气势,也是齐国国君这种靠战事短暂崛起的曾经草莽之夫所没有的东西。
跟在楚王身边的楚质子身上同样流露出一种贵气,而且观楚质子,虽然一路碾转脸上有些疲态,但容色康健,天人之姿,他的身上有他所没有,并且深深为之自卑的东西。
若一定要细说出来,那些他所没有的,除开楚质子健康的身体外,便是他所流露出来的阔朗、自信和达观的气质了。
那些气质必定是长年累月受到了父母双亲的重视和喜爱,才一点一点培养出来的。
加之在当天接见完楚王楚后,顺道过母亲的住处,一个不慎将母亲摆放在供台的蛟龙珠摔碎,母亲从后殿步进,姬夷昌正想着要如何弥补。
他呛咳了几下,怕被母亲看见担心,便将血帕藏到袖内,撩袍一下子就跪倒了母亲跟前,年少瘦弱的小身子始终笔直地挺着。
“母后,孩儿无意摔碎您的蛟龙珠,孩子给您请罪,一会孩儿亲自将映月珠送来给母亲赔罪。”
他自以为自己道歉的态度已经够诚挚,而且映月珠价值也与蛟龙珠相当,他以为母亲会将此事揭过,最多只会面无表情地罚他刻简,让他长长记性罢了。
谁知齐后突然情绪失控,红着眼发了狂似得一下子就掐住了跪在地上的他的脖子。
身后跟着的心腹宫人见状立马过来劝阻,场面一致混乱。
姬夷昌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以致母亲看他时的眼神那样狰狞,她苍白修长的指节掐紧他脖颈掐捏的时候,仿佛真的是使尽了浑身的气力,要将他置之死地一般。
姬夷昌流下了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泪。
后来母亲终究在宫人的阻挠下松了手,却朝气息不稳摔在地上的年少的他不管不顾地吼出了一个真相:
“是你!!是你这个天煞孤星害了本宫的女儿!你把婧婧还来!!”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生母从来不是面前这位拥有高贵血统的晋国公主,齐国王后,而是昔日侍奉齐后在侧,永远对他慈眉善目的女奴阿姜。
齐后当年怀孕分娩之时,为了保住自身的地位,与戚姬相争,不得不将当时同样怀上齐王骨血的女奴阿姜唤来跟前,告诉她,如若她不慎怀上的并非公子,而她肚子里的是,就得交换,这便不得不委屈她服下催产药,与齐后同时分娩。
当时,阿姜肚里的小公子便是被逼不是足月服药催生出来,那个便是胳膊上和阿姜一样有新月胎痣的姬夷昌。
这个新月的胎痣,同时也是晋国君主给奴隶烙的印记,当时阿姜与生俱来的这个奴隶的印记,仿佛印证她骨血里打从生下来便是奴隶命一样,只能给主人做牛当马,必要时甚至要献身救主人,戚姬嫁祸的那次,阿姜便是为了替齐后挡祸,被牺牲掉的。
“你骨血里本就是个低贱的奴隶!有何能耐竟霸占了本宫女儿的位置!!害得本宫女儿惨死!!”
齐后当时的情绪接近发狂,一边挣扎得披头散发,一边指着委顿在地的他一遍又一遍地骂:
“你这个天生的奴隶!!低贱的血统!!”
“你不配坐在太子的位置!!”
“不配!!你不配!!!”
是了,所以他其实骨子里便是个地位低下的奴隶,是个遇着主人要跪在地上伺候,主人偶尔一些打赏,便要感恩戴德小心翼翼捧上主子衣摆讨好,以示忠诚的低贱血统。
所以,即便是那个沦为战俘的楚质子,似乎还要比他这个徒有虚名的太子要高贵不少,是吗?
姬夷昌深吸一口气,努力憋住了胸腔内非人的痛楚,继续推开挡在内间的那道屏风门。
姒思阙此时,已经攀着从悬梁垂坠而下的纱幔,拉着撕下的纱条坐在悬梁上方静候多时了。
但见昔日总让她生厌的那抹玄色出现在屏风纱门处,推门进来,她暗暗说服自己为了王父王母不致于狱中受罪,一点牺牲在所不惜。于是,揪准了时机拽着悬于横梁的纱幔斜斜地飞落下来,宛如从天而降,来凡间撒花的神女般。
姬夷昌立时被迎面朝他怀里飞落的那副作女装扮相,美得惊天动地的倾城色深深撼动了心房。
这次是他头一次看姒思阙作女装打扮,她的惊艳程度远远超过了他所有的认知。
女装从高处落下的她,和当年出落得落落大方爬至树上帮他拾捡血帕坠落的她重叠,他不由自主就朝她伸出了双臂。
本来想过来把她赶走的,无奈,终究还是将人锁进了臂里,唉。
第9章 逼入室
姒思阙感到身下袭袭寒气袭来,就已经在人怀里了。
她有些僵硬地半伏在姬夷昌那个冰凉得有些解暑的怀里,被他用臂高托着身子,她则用双臂死死撑在他肩膀上,呈向下俯瞰他之态。
思阙想起来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大约很不喜她这种姿态,为了能顺利完成任务救得王父王母出去,只好咬咬牙,将这些年的过往暂且搁下,放低姿态从他怀里下来,从袖里掏出数条彩帕,屈身呈上。
“奴家见过太子殿下,这些彩帕香巾,特意携来相赠给殿下。”
思阙把阿紫教给她的一番柔肠婉转、情思万千,直让男子招架不住的话统统抛诸脑后,脱口而出便是一句颇为生硬的直话。
姬夷昌没来得及接过,胸口一阵痒闷,就又止不住地喘咳起来。
赵先生指示让大医调配的药果真不得了,他已经多年不曾像幼时那般呛咳了,以往在人前的那些皆是装出的,现下这药效挥发,他竟然真的重新回到了那比儿时还要痛苦万分的病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亏他多年暗地里习武,虽然五脏疼痛欲绝,但还是能勉力撑住,不然方才那小子贸然冲来那下,他断然不能接住。
思阙见太子殿下咳得弯下了腰,身边的人手忙脚乱,大把大把的巾帕递过去,变成鲜红鲜红的血帕送出。
向来心思灵巧的她头一回觉得自己脑子被一头叫阿紫的驴给吃了,怎么会同意她那个错漏百出的主意呢?
不过她倒也不慌,看了眼手中耗掉了从齐王那预支不菲的数额换得的几张香丝银帕,诚挚地递了过去。
风月浪漫不成,总得榨取些剩余价值吧。
果真,当太子接过她递来的香帕,呕出最后一摊污血后,就不咳。
姬夷昌颇为嫌弃地将那几张染上血污的帕子递回了她怀中,蹙眉道:
“打哪来的气味如此俗艳齁鼻的帕子。。。”
思阙愣了愣,很想告诉太子,这些香帕都是阿紫费了大气力替她找来的,据说是极为耗费人力,将一月开的山茶、二月的荷莲、八月的丹桂、十月的腊梅捣成粉浆泡染银织丝,最后织制而成,闻说香气飘逸淡雅,能维持香味长达数年,是以价格比一斛上等的珠还贵。
但一想到自己毕竟是来讨好太子,并非挑起争端,遂把话生生咽了下去,尝试学着往常迷倒小姑娘一样,缓缓地勾出了一个倾城绝艳的笑容。
姬夷昌被她这个样子看愣了,心跳不由自主都漏跳了一拍。
周凛候在一旁,但见太子殿下虽则还是一脸凛若寒霜的模样,但他颈项右侧毗邻大动脉的血筋明显一收一放地起搏着。
殿下是他自幼看大的,自然知道,这显然就是他已经收不住自己的心神,是要陷进去的表现了。
这可不行啊!殿下如今对楚质子心思有多深,如若陷了进去,把楚质子收了,赵先生和殿下这些年的部署和计划不就全盘泡汤了吗?
“殿下!”周凛突然举着尘拂紧张地挡到了姬夷昌面前,阻隔了两人对视的目光。
“此事皆是女官阿昭惹的祸,是她擅作主张把凤仪阁布置安排公主进来的,奴这就把公主带去旁处!”
说着,他挥了挥尘拂,高声朝外头下命令。
两排排列整齐的寺人鱼贯而入,走至姒思阙身后,恭谨又不容拒绝将她迎出去。
思阙得知那些暧。昧。旖。旎的东西并非太子下命后,其实心头松了口气,她实在是不想和这冰块似的病太子有任何肢体接触。
可正当她表现得颇为无奈地在寺人簇拥恭请下步出小室,室外立马就迎来了一大群身穿绯衣的女官。
那些女官显然是姑苏台那边过来的。
为首的那个年纪颇大,髻上绑蓝绸,云鬓半百,表情刻板,周凛见了她,立马就屈身行礼。
“姑姑,您怎的过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啊?”
周凛面对这个女官时,似乎明面上多了些谄媚。
思阙记得位于侍卫伙房办事的阿紫髻上只是绑灰绸的,平日里和她有交往的女官,灰绸和黄绸的最多,她知道比黄绸更上一层的便是青绸,是被齐王后来派去宫室伺候她的女官总管。至于蓝绸的女官,她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绑着蓝绸的女官刻板地“嗯”了“嗯”,随即带着身后一众女官屈身给太子殿下行礼。
她带在身后的一水儿女官也都是绑青绸的,思阙认得其中还有一个就是她位于姑苏台齐王给安排的住处负责打点的女官总管凌月。
“臣是奉大王的命,前来给殿下送破童贞的贽礼的。大王说,辜念太子殿下的情况,楚公主可以不必顾虑礼制,以伺候好殿下为主。”
女官这话其实是对思阙相当无礼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