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继而又道:“传教一事,古往今来有无数先人后辈前仆后继,为此付诸一生,乃利在千秋之举。如今,诸位法师前去中原,贫僧可告知些许中原之事。中原本土崇尚儒道思想,后来佛法传入民间,颇有成效,亦有贵胄接纳为此开辟庙宇,但终究算不得大流,也无法与道观儒门相较。然而贫僧近来收到国寺书信,新君颇好佛道之法,愿求高僧法师入宫供养。”
玄枢道:“贫僧见诸位法师皆佛法高深,若有此愿,贫僧愿意为之引荐。”
闻言,在座法师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沉默。
宫廷贵胄喜好豢养僧人作为家僧,这实属常事,但对于这些传教云游的僧人而言,也是实打实的一种束缚,若是能够遇见和善礼待的贵人倒也无碍,可怕便怕在遇见些不好相与的,就真真和家仆无异了。
更何况如今玄枢所言的,还是入宫伴君。
所谓伴君如伴虎,这如何不让诸位僧人心生踟躇。
适时,止妄忽然听见了姜昭的声音。
那洛阳城里贵不可言的女郎讽笑道:“为给我皇兄寻和尚都寻到西域去了,还真是了不得。和尚,与其让别人去,还不如你去,省得让这些秃驴联合奸佞蛊惑我皇兄。”
堪堪醒来的女郎,说话间也是没精打采的。但她意识恢复正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暂时无力开口说话,却也能闭眼瞧见止妄那一处的情况。
初时瞧见止妄安然无恙地跟着商旅在草原上纵马而行,她心中无疑是欢喜的,毕竟人没事就是好的。
但细细想了想,对方筹谋着诈死离开佛国,却也不同她打声招呼,就又怒气升腾了起来,偏自个没半点力气,骂也不能骂,生生忍到了现在,再多的怒意这会儿也早忍没了。
止妄不知姜昭心里流转了这般多的心思,一知晓她醒来了,卡在胸口的石头也随之落地了。
周遭行商推杯换盏、饮酒作乐的畅笑声传来,身畔诸多法师,有一些表明了自己的意愿选择婉拒,有一些尚且还在犹豫不决。
止妄摘下胡帽,露出清隽无尘的面容,他朝玄枢法师笑道:“贫僧有此愿。”
玄枢诧异地打量他,而后赞叹道:“这位法师竟是如此神仙般的人物,不知法号作何?”
止妄道:“贫僧法号止妄。”
止妄的样貌着实得天独厚,否则也不会让万花丛中过的淮城长公主,一眼就险些迷失了心窍。
在座法师瞧见了,也颇含善意地赞美几句。
摘下遮面胡帽交谈是一种礼节,止妄思及这些人里几乎没有距离莲花宝座近的人,便暂时先露了面容,以表示诚心。
玄枢听见了这个法号,稍稍皱起了眉峰,忽而问道:“止妄法师……可是《婆罗临生经义》的注释者?”
昔日止妄在万相灵宫内修禅礼佛,十岁起注经文记录心得体悟,十五岁收录成册,反复打磨注解,至今成书十余册,皆由行商游僧送往中原庙宇,其中洛阳国寺更是必达之地。
所以闻得这么一问,止妄并未呈现出讶异的声色,他淡淡笑道:“玄枢法师博闻广识,贫僧确实注释了这么一本经义。”
玄枢笑赞道:“妙哉妙哉,那等精妙独到的见解,也该是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所写下的。”
他虽然觉得止妄瞧着有些年轻,但也接受得极快,毕竟佛法一事,看的是天质与悟性,未必与年岁息息相关。
众僧见玄枢对此年轻僧人如此推崇,不免也生出了论道的心思,便就着婆罗临生经探讨了起来。
平心而论,这些僧人是去往中原,定然都已经是会了汉言的,或许没那么流畅,但总归是听得明白。可姜昭闭着眼听他们用着或好或差,或流利或磕绊的汉言交流,每个字是听得懂的,但是合在一块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姜昭没一会儿就气急败坏道:“你们这些和尚,尽说些无聊的东西,还吵死人!”
她就是欺负着止妄性子和顺,总会顾虑着她,一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止妄奈何她不得,又念着她近来受了不少罪,便叹了口气,对着诸多热情的僧人道:“白日车徒劳顿,贫僧身子有些许疲惫,暂且先去帐里小憩,失礼了。”
而后,就起身回了后头的毡帐中。
帐中无人,他寻了一处地儿坐下,唤了姜昭几声,都没得到答复,就阖目看了看。
只见那一头,姜昭将整个人蒙在锦被里,一动不动的。
止妄也算是从小看着姜昭长大,如何不知晓她这些小举动的意思,定然又是生气了不想理人。
他想了想,柔声道:“大抵只要一个月的时间,贫僧就可以到洛阳了,届时去往皇都,将公主府内的情况告知天子,你定然就可以从眼前的困局里走出来。”
姜昭闻言,再被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但她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
过往这些年岁里,她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除去她的父母亲人,没有一人会像止妄一样,对她毫无所求的付出。
姜昭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性子刁蛮任性,脾气真真是差劲极了。
可是她对着止妄,无论如何辱骂,他都不会生气。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无索求的对她好,甚至甘愿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远万里地朝她奔赴而来。
一切的一切,只为解救她而来。
*
商队想要赶在年前到达中原,好将从西域运来的货物,在除夕前家家争买年货的时节售卖干净,如此就足以过个红红火火的好年了。
打定了主意,商队就开始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地往东走。先前在草原倒也还好,水源充足,平坦的地方也多,但是现在越往东南走,天气越发恶劣,草原的面积越来越分裂,青葱的植物也少了许多,时有长风一过,大片的黄沙就扑面而来,抖一抖衣袍,都能震出不少细碎的沙子。
骑在马背上的止妄压低了遮面胡帽。他引颈眺望,天地茫茫,满目荒凉,见不到半点人烟。
前头的商队大声喊道:“各位,我们已经进入了戈壁,大家务必蓄足水源,再走半个月,我们就可以到达金城。”
金城是中原的地界,再往东北行个十来日,就是洛阳。
姜昭听见了,不由得雀跃道:“止妄,只剩半个月了呢!”
闻言,止妄抿了抿略有些干裂的唇瓣,轻轻笑了笑。
近来姜昭无时不刻地关注着止妄哪里的情况,她看见止妄硬朗的身躯明显消瘦了许多,胡帽下骨骼的轮廓越发清晰凛冽,也看见他紧握着缰绳的掌心,被勒出了青紫的痕迹,甚至有鲜血在其中渗出。
有时姜昭瞧见止妄在篝火下垂眸挑去化脓的血泡,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他的眉眼,是始终如一的平和与从容。
他曾经是无上的佛子,如今却堕入人间遭受风尘之苦。
姜昭莫名的鼻子一酸。
她问:“和尚,离开生养之地,去往未知的远方,不知前路是柳暗花明,还是四面困境,有那么多无法预知的东西,甚至是磨难重重,值得吗?”
止妄缓缓抬眸,篝火之光落在他眼中,宛若柔和至极的春光暖阳,他说:“世间有太多的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殿下若是问贫僧愿不愿意,贫僧会告诉你…”
和尚仰起头,漫天星光灿灿,他说——贫僧愿意。
*
这日清晨,五天的药效将尽,柳彧又来到了姜昭的寝殿。
姜昭正坐在菱花镜前梳发,三千青丝如流水般柔顺,昔日艳冠洛阳的淮城长公主哪怕是被囚禁了数月,也依旧坚持着打理自己。
梳妆、描眉、点花钿,细致且专注,待她瞧见菱花镜里照映出柳彧的身姿,才缓缓转过了身,轻轻瞥了他一眼。
她潋滟着秋水的眸光不肯停留半会儿,只是径自夺过柳彧手里的药碗,蹙着眉一口饮下。
她喝得一干二净。
末了,还将药碗在柳彧眼前一翻。
姜昭挑着眉,似笑非笑地道:“孤喝干净了,你可以放心走了。”
柳彧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着伸手用拇指指腹,擦了擦姜昭的下唇,鲜艳的脂膏在他指腹留下一抹唇红。
姜昭的目光倏尔冷冽起来,她一面用袖子狠狠地擦着唇瓣,一面喝道:“你放肆!”
柳彧全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又紧紧地捏起了她的下巴,取了根眉笔,神色温柔地替她描起了眉。
这会儿,服下毒药后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一次比一次猛烈。
姜昭的挣扎渐渐失去了力度,凛冽的神色也慢慢黯淡下去。
恍惚间,她听见柳彧低低地道:“只消十日,朝政便可尽入我手,你便只能全然依附于我。”
姜昭心头大惊。
他这是……要动手了?!
这个猜测才浮上脑海,她便觉眼皮一沉,再没了知觉。
另一头,越发靠近中原的止妄,猛然拧起了眉峰。
他也听见了柳彧的话。
十日啊……商队紧赶慢赶也只能在十二日后抵达洛阳……
若是十二日后才能到达,岂不是一切已成定局?
止妄紧紧地绕紧了马绳,一夹马腹,到了商队前头。领队的商人是个阅历丰富的中年男子,姓聂,名行知,家中世代行商,他自十岁起就跟着家里人去往各地,十六岁就已经独当一面,自立门户。
如今四十多岁,去过的地方不计其数,见识也广,止妄从他口中偶然听闻,从此地去往洛阳还有一处捷径。
他拉了拉缰绳,放慢了速度,与此人并行。
止妄道:“聂老板,贫僧有要紧事要速往洛阳,曾听闻你说有一条路,可提早抵达,劳请告知。”
聂行知迎着寒冷的朔风,瞧了他一眼,忙摆手道:“法师,那可走不得走不得,太危险了,是要人命的。”
止妄坚持道:“有人走过便说明有生路,还请聂老板告知。”
聂行知看这僧人生得年轻,又想到那条路太过于荒芜险峻,生怕自己祸害了别人的命,就执意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