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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昭又裹着锦衾翻了个身。
一室的清光,空荡荡的寝殿。
昔日嬉戏调笑的美貌侍女,烟雨小嗓的伶人舞姬,以及肆意挥霍的浪荡人生。
似乎都遥远得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起高楼宴宾客,日日夜夜的笙歌艳舞,数不清的曲水流觞,道不尽的风流满堂。
她捏紧了被褥,强烈地落差之下,忽然间漫上了一种难言的酸涩。
这时候,止妄忽然问道:“殿下,你在看吗?”
姜昭听见了,心说你方才让我睡觉,现在哪怕是跪着求我也绝对不看。
于是她恨恨得回道:“不看!”
止妄似乎笑了一笑,继而又道:“我们此处有互赠哈达的习俗,寓意着最为纯粹的美好与祝愿,贫僧为你求了一份。”
姜昭轻轻“哼”了一声,“左右也到不了我手里,你求了又有什么用。”
本以为那和尚会无言以对,谁知姜昭却听见他轻轻地道:“贫僧会亲手送到你手里。”
很轻很轻的一句呢喃,宛若温柔神明在耳畔的低语,缱绻且迷离。
姜昭猛然一惊,问道:“你什么意思?”
然而过了许久许久,她也没听见对方的答复。
莫名地,她心下一慌,连忙阖目探看止妄那边的情况。
只见他身处的莲花宝座之上忽而燃起漫天火光,一个端坐着的清隽身姿,在其间不动如山。
他吟诵着佛陀的赞歌,忽而扬声以藏言高吟。
座下万千僧人与信徒匍匐在地,含着泪花吟唱起佛祖的箴言。
姜昭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脑海里嗡鸣一声,眼中唯有那一团猛烈的火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卷席着滔天热浪的烈焰,吞噬了她的佛陀。
霎时间,万般景象都失去了颜色。
她的思绪陷入无穷无尽的混沌之中,顿时迷乱不堪,所见之景剧烈地晃动起来,而后如乍然迸裂的镜面,四分五裂。
一下子满目漆黑。
她……看不见那边的场景了……
止妄呢……
止妄究竟怎么了……
他怎么着火了?
他是不是死了?
姜昭的心神越来越乱,越来越乱,止妄在火中的画面都仿佛碎片一样,来回穿过她的头颅,似乎要穿出无数个洞来。
死这个字在她脑海里乍然浮现,她捂着头猛然尖叫出声。
她反复尝试着阖目去看那一头的景象,然而心神越是混乱画面就越是零碎,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和尚和尚,你怎么了,快和我说说话啊,你怎么了……”
“和尚你和我说说话啊,我害怕,我只有你了……”
姜昭呜咽一声,忽然嚎啕大哭。
在幸运的时间里相遇,她尚且不懂的珍惜。直到在不幸的时候,才知晓,原来这段诡谲怪诞的联系,是佛陀给予的馈赠。
让她在最苦难的时候,免嗔痴、收余恨,休困于心,莫折傲骨。
可为什么,佛陀送他而来,却没经过她的同意,就要收回去了呢?
*
适时,柳彧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瞧见姜昭失魂落魄地躺在床榻之上。
床缦微微垂落,轻盈缥缈,榻上美人青丝如瀑,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不经意间便让人生出了怜惜。
柳彧慢慢地靠近她,温声细语地道:“阿昭,来,我们先喝药吧。”
姜昭一声不吭。
柳彧见此也不再说什么,便用汤匙搅动着药汤,将汤匙小心翼翼地递到姜昭嘴边。
姜昭尚在悲怆中遗失了心神,又见憎恶的人递来了毒药,如何能受得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恶狠狠地推开柳彧。
“啪啦”一声。
药碗被摔落在地。
柳彧也稍稍踉跄了一下。
他看着她,面容一沉,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危险。
姜昭恶劣地冷笑一声。
过了一会儿,柳彧又叫人端了一碗进来。
“阿昭,我说过不要惹我生怒的,何必要逼我,嗯?”
他让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压着姜昭,看着姜昭犹如困兽般做着无谓的挣扎。
姜昭尖叫道:“你们给孤放开,孤会杀了你们,孤会诛了你们九族!!!!”
柳彧俯身猛地扣住她的下颚,逼着她抬头,将加重了药量的毒汤,毫不留情地灌了下去。
第51章 他的使命不在于此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口灌入; 溺水般的窒息感又卷袭全身,她被桎梏得无法动弹。
极致的苦涩从味蕾蔓延到心头。
姜昭的眼里泛起了水光。
待到药碗见了底,柳彧才让婆子放开了手。
骤然松了力道; 姜昭身子一软,又瘫倒在了床上。
柳彧用绢帕,轻轻地擦拭去她唇角的水迹; 柔声安抚道:“没关系的阿昭; 睡一觉便好了。”
姜昭厌恶地看着他,心中恨不能将此人大卸八块才好。
然而强劲的药效在霎时间,就掐断了她的神智; 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猛然一黑,就被无穷无尽的暗夜所吞噬。
在最后一刻,姜昭恍惚间瞧见了一个背光而坐的佛陀,明暗交汇,光影错落; 他的面容隐匿其间,银纹袈裟潋滟着彩霞的光泽,他着转动着经筒从莲花宝座上起身; 掠过浮光; 步步而来; 终于他来到人间苍穹之下,露出了温柔俊逸的面容。
姜昭顿时热泪盈眶; 她翕动着唇瓣无声喊道:
止妄——
*
夜幕笼罩下的佛国圣地斑斓得如同一个梦,色彩缤纷的花架搭在街道两侧,点燃的排排花灯宛如落入人间的星河,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其间穿梭; 光影错越,乍隐乍现,整个圣地好似掉进了一片热闹非凡的金色海洋。
但今日注定是非同凡响的一日。
也注定了要在藏史上划下充满神话色彩的一笔。
一处经幡飘扬的酒肆。
泛着清冽醇香的青稞酒被端了上来,落在了一桌中原商旅的面前。
他们以汉家语言交谈。
一位头戴鸟状毡帽、却裹着银鼠灰狐裘衣的富态商人感叹道:“这一趟果真没百来,竟然瞧见此地佛子被佛祖召回西方极乐之世,当真是非同凡响。”
十二月的圣地已经有些冷了,但好在今日并未下雪,他身侧的同伴喝了一大口的青稞酒,道:“可不是,佛子前一秒还说着受佛祖的旨意,要去往他的归处,下一秒莲花座上就噌地升起火了。”
同伴搓了搓手,“这火燃了一刻钟,末了竟然一点灰都没留下,当真是奇事儿…”
“有什么可奇的,你们这些中原人真是没见识。”另一伙儿西域本土的商人,操着蹩脚的汉言大声道,“我们佛子本就是天上活佛临世,衣不沾尘,无尘无垢的,自然不留半点尘埃。”
他们围在火炉旁,用着锋利的勾刀割下烤羊腿上的肉,炉火内的焰光照亮了他们的面颊,略微浅淡的眸子里投射出热烈而崇仰的神色。
中原商人问道:“那你们的佛子被召了回去,你们国家该由谁庇佑?”
西域本土商人眉飞色舞地道;“我们班|禅大人说了,佛子被召回极乐,过不了多久便会重新转世,届时新生佛子从极乐归来,定然佛法高深,法力通天。”
这时,酒肆里好不显眼的小桌上,一个头戴遮面胡帽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桌上的青稞酒一滴未动。
他走入一处客栈里头,越过来往的行商旅人,回到了自己的房屋内,方才脱下了胡帽。
他借着窗纱里透过的一点光线,点燃了屋内的烛台,隽秀如画的面容在惺忪的火光下缓缓呈现,正是今日在莲座之上被天降神火,召回极乐的佛子丹鞅嘉措。
他盘腿坐在床榻之上,阖目探看姜昭的情况。
在自焚脱身的时候,他趁乱躲在莲花座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故而听见了姜昭的声音也无法答复。
这会儿她药效未过,尚在昏睡之中,恐怕到了明日夜间才能醒来。
思及此处,止妄不由得叹了口气。
此处客栈是由中原的商人经营的,故而成为了中原商人的落脚地,他寻了这里明日就启程回中原的商队,打算跟着他们一道儿走。
但今夜……恐怕是最困难的时候。
他利用了慕达纳,却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么一出戏,他定然会四处搜寻他。
而班|禅……
班|禅用了这么一套说辞,大抵是要放弃自己这么个佛子了。
二十年的师生情谊如走马灯般漫上心头,止妄闭了闭眼。
他从未放弃过去往中原这个想法,班|禅定然心知肚明的,而今日之事不过是为此画上一个终结。
适时,有人叩响门扉。
熟悉的轮廓投射在上,止妄看着那个略有佝偻的影子沉默了许久。
那人进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佛子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烛光摇摇晃晃,长风拂过间,骤然一跳。
班|禅终于开口道:“最初你来到我身边时,我尚且还沉浸于前任佛子的圆寂里,不曾走出。”
他深邃冷静的目光里,泛出了和风细雨般的温柔,过往的岁月如同轻缓的微风,揉皱了一池清水。
跟随着前任佛子洛沧嘉措的日子,是佛国最为腥风血雨的时候。争夺是世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欲望不休,乱世不止,哪怕是身处于世人眼中最为洁净的圣地。
洁白无瑕的万相灵宫也曾遭受过鲜血的涤荡,不染纤尘的莲花宝座也曾堆砌过万千尸骨。
年幼的班禅桑其,看着他的师父四世佛子洛沧嘉措,从荆棘丛生的险地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以金刚佛陀清濯罪恶的名义,夺权柄收政权,建立佛门十二林,使得千教归宗,独尊原教。
这样辉煌而灿烂的佛陀,在他心中镌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故而接手权柄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终此一生,都要守好这个国度。
寻找转世之身的时候,桑其心怀着极大的悲恸与绝望走在万相灵宫的长梯上,一阶又一阶,走得极慢极慢,从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头,他紧紧地抱着洛沧嘉措的转经筒,匍匐在万相灵宫的门前忽而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