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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昭柳眉倒竖,怒道:“孤说、停、轿。”
前头的轿夫被这公主的怒容摄得停了步伐,而前头不动,后头自然也走不了。
这从宫门里走出的队伍一下子就停滞了下来。
跟随在轿子旁的全福太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方才在后头被爆竹声震了耳,并没听见姜昭的声音,故而见到轿子停了,就朝轿夫斥责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竟敢把轿子停了?”
轿夫正一脸为难,哪知姜昭趁着轿子停了,就直接从上头蹦了下来,提着裙子就往回跑。
全福太太什么时候见过这等不守规矩的主儿?一双眼都瞪成了铜锣。
她震惊地看着那坐在凤较上要出嫁的公主,一脚又一脚地沾着地,沿着后头长长的红妆路,重新跑向应天门。
如烈阳般艳丽的霓裳裙尾,自她脚边卷席而过。
她当机立断地弯腰拾起裙尾,跟着那不守规矩的公主跑,边跑还边喊着,“殿下~殿下!你怎么可以沾地跑呢?!这可是不吉利啊——!”
姜昭扶着满头的金饰与凤冠,只觉得脖子都要掉了,她听见了全福太太的声音,心暗道:孤生在帝王之家还享尽父母之爱,这便是最大的吉利,其他的吉利还算得了什么?
这会儿眼瞅着凤轿走了一里,正想着登上城楼再看看的齐天子与国母,忽然间听见身边有宫人惊呼道:“殿下怎的跑回来了!”
齐天子和国母不明所以地往后一瞧,只见方才从他们手里送出去的明珠,居然又跑了回来。
姜昭娇喘吁吁地定在他们面前,红盖头也不知去了哪儿,发间的步摇在晃动间闪着灵动的光,华美精致的凤冠在晴光下神光离合,恍若下一刻便会扶摇直上、浴火冲天般。
今日画着红妆的淮城长公主,荣华璀璨,美艳得不可方物。
她朝齐天子与国母俯身一拜,“儿常使爹娘忧心,实乃不孝,哪怕今日出嫁,儿依旧会常侍奉于爹娘膝下。望爹娘切勿为儿伤情。”
一时之间,齐天子与国母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竟也不知露出个什么面容来,便双双无奈至极的地叹了口气。
大齐尚公主与入赘差不多,日后公主和驸马是要一同住在公主府的,宝贝女儿依旧在眼皮子底下瞧着,也不是什么远嫁,理应也没事难受的,但见着女儿长大嫁人了,他们回想起曾经黏人的小奶娃变作出嫁的新娘,心中如此伤情也是真的。
但哪里料得到,这孩子说跑来就跑来了呢?
国母将姜昭扶了起来,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不守规矩呢!”
她一向端庄守礼,却不知怎么教出个这样肆无忌惮的女儿,偏见着这样的肆无忌惮,她也屡屡不忍心责骂。
这会儿全福太太和一干穿得颇为喜庆的侍女都追了过来,她们朝齐天子和国母行了个礼,而后焦急地朝着姜昭道:“殿下快随我们回轿子上吧,您这样是会误了及时的!”
姜昭看向齐天子。
齐天子叹了口气,本想如儿时那样摸摸她的小脑袋,却见她满头金玉发饰,便只能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缓声道:“去吧……别再错过吉时了。”
姜昭吸了吸鼻子,道:“那你们别难过了。”
齐天子笑道:“好,不难过,我们开心。”
姜昭转头跟着全福太太重新回了轿子。
柳彧一直在等着她,在姜昭再度覆上盖头的前一刻,他们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里只有笑意。
似乎对此并无任何不悦。
他还朝姜昭做了个口型。
“莫要不开心了。”
可姜昭却淡淡地别开了目光。
而后却发现,这胆大包天柳彧,竟然直接进入她的凤轿,将她抱到了马背上。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驾着汗血宝马,一路顺着士兵开出的道儿,直往前奔驰,姜昭的红盖头都快被刮走了。
柳彧连忙逆着风接住,将这红盖头放入衣襟,末了还不忘朝后头的人喊道:“我们会在吉时到公主府拜堂的。”
知道柳彧是个不拘礼法的,姜昭却没想到他竟然比自己还不拘礼法。
她仰头问道:“柳彧,你要去哪儿?”
柳彧却只驾着马,并不作答。
姜昭狠狠地拽住他的衣领,猛然往下一拉,她如芍药一般灼艳的红唇,近乎要贴上他的下颚,这淮城长公主的声音骤然一冷:“凤首花轿,十里红妆,这可是孤最风光的时刻,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彧被迫朝前一倾,终于肯垂了眸,他的眼里似乎浸透着一层铺天盖地的斑斓之光,然后他就笑开了,而这样的光也随着他的笑,缓缓地荡出了涟漪。
姜昭听他道:“殿下,再盛大的嫁娶,至多也是前无古人,但唯有破开这繁文缛节,才会后无来者。”
姜昭闻言忍不住一琢磨,可就是这么一琢磨,她琢磨出几分认同的意思了来。
公主出嫁哪怕是再风光、再奢侈,到了史官笔下,可能也只不过是几个字的事儿,但若是有什么出格的行止,可就是一个独特的新篇章。
姜昭忽然觉得文人的嘴当真是一张以理服人的嘴,叫她觉得有道理不说,还叫她生出了些许跃跃欲试的感觉。
于是姜昭便坐稳了,长长的裙摆被她揉做团抱在手里,她命令道:“凤轿游街是绕洛阳街道一圈,那我们便纵马绕个三圈。”
柳彧一扬马绳,朗声应道:“这可简单。”
这俩人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如今凑作一块儿,自个儿是快乐了,却是真真叫他人不得安生。
在应天门十里之远的地方,公主和驸马都纵马跑没了影儿,轿夫不知所措地问全福太太:“这接下来如何是好?”
全福太太将手里的红帕卷做了麻花,她真是后悔讨了这么个差事儿,竟遇上这样不成规矩的两个新人,偏又身份尊贵,说也说不得,便只能朝着轿夫怒言相向:“驸马公主都跑了,我能怎么办?!”
这会儿紫檀从众穿着喜庆裙衫的侍女堆里出来,她对自家的两位主儿自然有几分了解,安抚道:“夫人莫急,既然驸马说了不会错了时辰,那我们便先继续游街,我去同圣人那边说一声,我家殿下荒唐惯了,圣人对此定然也不会多有怪罪。”
全福太太别无他法,于是就依着她的意思办了。
而刚踏上城楼台阶的齐天子与国母,听到了宫人传来的消息,脸上的情绪几经变化,最后化作无可奈何的神色。
齐天子倦怠地摆了摆手,“罢了,随他们去吧。”
第28章 柳彧你心飘了
红妆凤轿沿着洛阳最繁华的街道绕了一圈; 绵绵不绝的送亲退伍让诸多洛阳百姓目不暇接。
凤车腰鼓百声炮,花月佳期两得意。
虽不见新婚的两位正主儿,但这样的热闹; 足以人洛阳人兴奋了整日。
后来十里红妆尽入了公主府,墙外花团锦簇,墙内满目朱霞; 身着红衣的两位主儿终于掐着点到了礼堂。
公主为君; 不拜高堂,只拜天地。
而柳彧父母双亡,更是不计较这些俗礼。
大红的团花绸缎; 他们各执一头; 正堂高台上,是圣人的印信,以此象征圣人亲临。
虽然在皇宫里已经拜过了,但此时还需依着礼节再拜一次。
一拜天地,赐予此生免困苦多顺遂。
二拜圣人; 赐予皇恩浩荡良人相伴。
夫妻对拜,赐予似水流年岁月静好。
红色的盖头随着俯首起身而浮动,姜昭在缝隙间瞧见了柳彧的面容露出了一种春风拂面的柔软明净来。
他看来的目光; 如晨曦一般明亮。
姜昭忽然想起了; 赐婚后几日; 柳彧亲自送来的婚书。
这样笔触潇洒的行书,一看便是他自己写下的。
姜昭的目光在“谨以白头之约; 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这一句上流连许久,最后轻轻地挪开了视线。
今日再度想起; 姜昭平静无波的心,忽然就生出了兵荒马乱,而这兵荒马乱是因为,面对如此坦然的心意而袭来的手足无措。
甚至是难以置信。
她与柳彧的相识便结了仇,在这读书人以仕途为终身之任的时况下,自个的所作所为算是毁人终身,柳彧怎会不暗恨?
可既然是暗恨,却为何做出如此赤诚姿态?
姜昭心下狐疑,只当他是惺惺作态,定然是要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
从小到大,除了父母兄长,其余的任何人靠近她,都是带有图谋的。什么情真意切,也不过是暗中的明码标价。
姜昭的心在瞬间重归于平静,她对着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勾起了唇。
却不料便是这样的情意错付,教那清高傲岸的狂士,在此后的日子里,落得满身风尘,教那一代绝世诗才,落得雪中埋骨。
……
到了夜里,在这钦天监千挑百选的好日子,下了一场大雪。
瑞雪兆丰年,大抵也算是个好日子罢。
入了寝室的淮城长公主直接叫宫人褪下这些繁杂沉重的饰物,换了一身轻便的中衣。
全福太太在一旁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道:“殿下,这驸马尚未进来,交杯酒也……”
姜昭揉着脖子道:“既然是孤的婚事,孤想如何便如何,少拿这些繁文缛节作践人,你若看不惯便出去,外头的雪倒是好瞧。”
国母选来的全福太太本也是朝廷命妇,哪怕是国母也对她礼让三分,何曾听过这样不客气的话,当下就变了脸色,从寝室里出去了。
紫檀见此,忧心道:“殿下,全福太太是皇后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您这样恐怕会惹得皇后难过。”
姜昭一头倒在若红海一般的被褥里,龙凤烛忽高忽低,光影摇曳之下娇艳荼靡。
“明日我会亲自去向母后赔罪,但今日不将她气走,难过的便该是我了。这人前风光也风光过了,人后可不能再难为自己了。”
淮城长公主殿下总是有诸多歪理,叫人觉得无可奈何。
紫檀自知说不动她,便继续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凤冠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