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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平心而论,这个和尚极富耐心,话又少,虽说有时爱念念经,但也算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倾听者。足以让这十七岁的淮城长公主,有了个称心如意的装话篓子。
但即便是这般一个好篓子,姜昭原本也不愿那么轻易地放过他,偏这会儿紫檀却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殿下您这是在跟谁讲话呢?”
姜昭不想被人当成自言自语的傻子,就从草地上随手捡起一根小木枝,将它晃来晃去,没好气地道:“我在和木头讲话。”
紫檀被逗乐了,捂着嘴笑道:“殿下今日真是好生有闲心,都开始和木头讲话了。”
“说起来,和玉郡主的婚期也快到了。”紫檀见自家殿下无精打采的,便捡着能让她提起兴趣的事儿说,“殿下可有想过要送些什么礼物做个好彩头。”
姜昭稍稍打起了精神,“我库房里的好东西多的很,给她挑一样过去便是了。”
南风起,尽涟漪,漫天的烟云过眼,只觉闲意朦胧。
十七岁的姜昭活得是这样的肆无忌惮,她总没有太多的烦心事儿,若真非要说出点什么烦心的,便是总有个莫名其妙的和尚,喜欢不胜其烦地说一些无聊的训诫。
似乎以为这样的持之以恒、日积月累,便能教这骄纵的公主,学会些温柔的道理。
然而从她瞧着和玉嫁做人妇,到她自个儿尚予驸马,都不曾改变过。
*
和玉嫁人那日下了半天的雨,姜昭看着以往走得赫赫生威的女郎迈着金莲小步,亦趋亦步地跟在林熹身后。
这样拘谨又小心的身影,姜昭看着看着,便生出了一种难言的陌生感。
在众人宴酣之际,她偷偷地去洞房瞧了和玉。
她们已经好些日子没见着了,姜昭替新郎提前掀开了新娘的盖头,和玉抬眸一见她,终究是笑开了,唇红轻绽若一场终须凋零的花期。
和玉对姜昭说:“也只有你会做出这等事儿了,我还道林熹怎喝得这般快。”
姜昭笑了笑,道:“方才见你总觉得不似以往,现下总算是让我瞧出了往日的模样。”
和玉此时却泛出了涩意,“阿昭,人总是要变的,一点点变作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她最后分明是在笑,却缓缓淌出了泪光,“阿昭你要一直这样才好,一直这样……”
这样的无所顾忌。
这样的随心所欲。
你要活成天下女人,甚至是男人,永远渴望却永远活不成的模样。
那一夜,姜昭回到公主府后,又独自喝了许多许多的酒,但这一次,素来见不得她酗酒的止妄竟始终沉默着。
大抵他也察觉到了,这个惯是没心没肺的公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难以留住的一些东西。
日子在往前走,人也总是在变,而后终究在不同境遇里分道扬镳。
自和玉婚后,姜昭见到她的机会越来越少,曾经携手同游、嬉笑怒骂的玩伴被困在了一个大大宅院里,她的衣饰依旧华美,她的面容依旧美丽,可眼里属于年少的那一抹光彩却越发的黯淡。
姜昭看着她,看着她成为一个无可指摘的大族宗妇,看着她井井有条地处理着大家族的杂物。
然后姜昭意识到了,从今往后,和玉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可以陪她玩乐、陪她荒唐。
她问那个锦衣华服的宗妇:“你曾经同我说过,你想要自由,可是如今我在你身上,却再也寻不得了,你能告诉我,是为何吗?”
那端庄无比的林氏宗妇道:“殿下,因为我意识到了,那是我求而不得的东西,我想得清清楚楚,也想得明明白白,林熹是个不错的人,林氏家族更无人敢苛待我,我都拥有得这般多了,便应当成为那些人想要的模样。”
姜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样平静无波,却说得如此悲观的她。
姜昭怎么也想不清,和玉什么时候变得开始如此叫她觉得陌生。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情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什么时候和玉有了这样的变化呢?
在她学习规矩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后来,姜昭派人从国公府打探到一些事情,才知道原来和玉在婚前是那样不顾一切地反抗过。
那个渴望自由的女郎,不顾一切到愿意放弃郡主的身份与枷锁,逃离这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然而终究是个弱质女流,很快她就被谢国公抓了回来。
谢国公没有惩罚她,只带着她去看了看身为贵女,永远不曾见过的黑暗。
这样的黑暗让和玉自此选择放弃了属于自由的那道光。
谢国公带她看了暗巷里最落魄的娼妇,和玉见到那浑身生满烂疮的女人,用着沙哑破碎的强调,邀请路过的农人、粗兵、甚至是乞丐欢好。
她似乎快死了,蛆虫在伤口里穿梭,路人朝她吐下了恶心的口水。
和玉忍无可忍地在墙角吐了出来。
谢国公冷漠地道:“和玉,你以为外头的世界就是岁月静好吗?若是没有了郡主的身份,就如同他人手里任人宰割的鱼肉。”
谢国公指着那个娼妇,“她曾经也是一个大家族的女儿,但是却和一个书生私奔了,后来哪怕是后悔了,想要回到家族,家族却已放弃了她,如今变作了这般模样。”
后来谢国公又拽着她,去瞧普通农妇的生活。
和玉看着她们从日出背着锄头,赤脚踏入泥泞地里,一直不停歇地干到了日落。
那双脚出来时,已经瞧不清原有的肤色,甚至有许多虫蚁在上头钻来钻去,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让她们肤色变得黝黑,体型变得粗壮。
和玉见过最粗壮的婆子,也是细皮嫩肉的,几时见过这样的?
偏又谢国公依旧冷漠地阐述道:“农家的女儿幼时就买与他人做妇,动辄打骂,毫无地位,不仅要生儿育女,更要下地做农活。”
和玉害怕了,她是真的害怕了。
她只知林氏规矩让她苦不堪言,却不知原来这人间,比这更苦的还有许多许多。
她哭着跪到地上,扯着谢国公的衣角,什么渴望,什么自由,她都放弃了,“父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会好好学规矩,好好的成为一个合格的宗妇。”
见到女儿哭的这样梨花带雨,谢国公的目光终究的柔和了几分,他摸了摸和玉的头顶,宛若一个慈祥的父亲,“知道错了就好。国公府与林氏联姻势在必行,日后我们的家族,定然……一跃成为洛阳城的顶级世家。和玉,父亲挑的人不会错,林熹也的的确确是个极好的人,你会喜欢的。”
和玉抹着泪,绝望又顺驯地颔首。
从那以后,她果真就不再反抗过。
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所拥有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是有条件的,她想要自由,却无法享用得起自由,于是她用自由换了长长久久的富贵。
……
这些的这些,姜昭是事到如今才知道。
但她发现,她舅舅谢国公虽说手段极端,但也句句在理。
姜昭思索了半天,茫然地问和尚:“人是否永远无法逃脱生活的苟且?”
和尚说:“鲲之大,扶摇直上尚且需借助风的力量。人之小,托生于人世更需要依托许许多多的东西。苟且有一万种需求,一万种痛苦,而精神却只能满足一种快乐。 ”
第27章 出嫁
次年开春。冰雪初融。
在一个顶顶好的黄道吉日里; 大齐的淮城长公主从皇宫里出嫁了。
洛阳城的街道挂满了红绸,十里长街,花灯与红花从皇宫的应天门绵延而出; 似乎如何也瞧不见尽头。
齐天子自明堂之上,牵着姜昭的手,慢慢地; 慢慢地走往应天门。
此时; 他们像极了普通人家的父女。
齐天子一步又一步地,将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到另一个人手里; 此后人生; 她的生命里将迎来另一个举重若轻的男人。
今日的柳彧穿着一袭纹饰华贵绮丽的红衣,腰环胭脂衮金带,下坠妃色瑞兽衔花玉,乘坐在系着大团花的汗血宝马之上,鬓若刀裁; 目含霞光,携着万千文士风流,来至公主跟前。
二九年华的淮城长公主已经算是出嫁时间极晚的女儿了; 但是天子国母留来留去; 终究还是要嫁人了。
齐天子惯是肃穆的眉宇; 少有的呈现出慈祥温和的模样,“吾儿此后; 如意郎君在侧,定要一生顺遂无伤痛,定要盛享繁华…常开颜。”
他将姜昭送上八抬凤轿,看着身着万里霓裳、凤冠霞帔的女儿; 看着他宠爱了大半生的女儿,独自一人走向了她自己的未来。
柳彧朝齐天子与国母一拜,转而一跃上马。
凤轿摇摇晃晃的,四角斜飞的轿顶挂着一排排流苏金铃铛,随着轿夫一轻一重的步子,敲击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这一声又一声的叮当响儿,荡入姜昭的心间,她终于再难忍受了,揭下如火的盖头,在软轿上回头望去。
只见那位年少历经无数腥风血雨,最后以铁血的姿态君临天下的帝王,在此时只不过一位失去至宝的老父亲,露出了姜昭从未见过的、无比脆弱的神情。
晴光照映在尚未融尽的雪地上,这样的晶莹剔透似乎也将这位帝王的发梢,衬出了几分斑白。
父皇似乎老了……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姜昭的脑海里时,她的心里忽然漫上了无穷无尽的苦涩,教她眼眶一酸。
什么礼仪规矩,什么良辰吉时,姜昭才不在乎这些。
“停轿!”姜昭喊道。
但唢呐声、爆竹声,很快就淹没了她的声音。
姜昭掀开凤轿的连理团花帐,再度喊道:“停轿!孤让你们停轿听见了没有!!”
这时已有轿夫听见了这样的命令,但出嫁途中让轿子落地是极为不吉利的事情,哪有新娘子会有这样的要求?
他们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
姜昭柳眉倒竖,怒道:“孤说、停、轿。”
前头的轿夫被这公主的怒容摄得停了步伐,而前头不动,后头自然也走不了。
这从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