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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才至,孟江南便轻声唤醒了拥她而眠的向漠北,待他起身之后亲自为他穿衣梳发,一切准备妥当后随他一道到了花厅。
此时的宣亲王府灯火通明得如同白昼,花厅里丫鬟们正将清淡却又精致的膳食鱼贯般端上来,宣亲王夫妇、项璜夫妇以及项云珠已到了花厅,柳一志也穿戴得妥当早早来到了花厅里。
这会儿项云珠正站在他身旁,半噘着嘴,面上无甚好脸色,不知说了些什么,使得柳一志着急地挠了挠头。
有如用晚膳那般,在这夤夜时辰,宣亲王一家人齐整地坐在花厅里陪向漠北用膳。
这一顿必须吃好更要吃饱,否则接下来的一天便会饿肚子。
殿试只考一天,卯时入宫,辰时发卷,最迟日暮前需将卷子答完,不可继烛作答。
因殿试乃圣上亲自策问天下贡士,因此殿试期间照理不允许如厕,此乃对天子的大不敬行为,若有此行为之人,哪怕卷子答得再好,也会掉到三甲末,而殿试期间虽允许准进士们带干粮入场,但为了考试期间不出现如厕这般状况,鲜少有贡士会带干粮。
再有则是殿试只有策问四道题,对策千字以上,辰时开始发卷答题,大多贡士在正午时分便会将卷子答完并陆续交卷出场,唯少数人还在继续作答。
不过半天时日不进食,并非难忍之事,且如此小事在自己的前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即便再如何不能忍,也必须忍住。
因此进宫考试前的这一顿饭,务必饱食。
柳一志的座位正好在宣亲王对面,宣亲王本就喜爱勤学苦读的他,这会儿看他吃得香甜的模样,忍不住亲手给他盛了一大碗汤。
柳一志受宠若惊地接过。
向漠北一记冷飕飕的眼刀子飞过来。
宣亲王当即将柳一志已经捧在手里的汤给拿了回去。
柳一志:“……”
向漠北继续吃饭,项璜情不自禁轻轻笑了,尔后给柳一志盛了小半碗汤,递到他面前来,温和道:“只喝这一点儿无妨。”
项璜自杏榜张贴后便回到了宣亲王府,翌日与向漠北及柳一志讲了一番殿试规则,柳一志记在心中,因此哪怕是这小半碗汤他亦未敢喝完,只啜了两小口便将碗放下了。
饭罢,宣亲王本想亲自送向漠北到承天门外,却是被宣亲王妃拉住了,他只好作罢。
今回便是孟江南都未有执意要送他过去,他们一家人甚至都未敢站在门外目送他离开。
因为自杏榜张挂出来后“向漠北”这个拿下案首会元的自静西布政司来的寻常士子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这两日来,不仅是士林中人,便是街头巷尾的市井百姓都在谈论此事。
向漠北何许人也?无人知晓。
便是礼部都震惊于他的脱颖而出而去翻阅了他的履历表与祖上三代状况,皆乃一介彻头彻尾的平头百姓,并无任何特别或是身份可言。
然而就算他真乃背后有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其实也难以在春闱之中舞弊,因为不仅参加春闱的举子众多,且春闱卷子皆由朱笔易书'1',加之房官二十,若真要舞弊,又如何能确保得了其卷子定能分得到某房官手中?
不过百姓言论向来是人云亦云,但凡一点风吹草动,皆能空穴来风,为保向漠北名声,宣亲王府众人自不能在此时让外人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宣亲王一家人也都知向漠北心中所想,他想以他的真才实学、以毫无背景的向漠北的身份立于世人眼前,而不是以宣小郡王的身份回到京城。
他想以他自身的才学来证实自己,如此才不负他胸腔里怀曦的那颗心脏。
眼下还不到让世人知晓他向漠北乃宣小郡王项珩的时候。
因此向漠北今回离开宣亲王府并未走的大门,而是走的偏门。
柳一志甚也未问,只要是向漠北做的事,他都只需相信即可。
卯时,除却丁忧与疾病等原因不得不放弃这次的殿试的准进士们以及上一届未能参加殿试的一共一百二十名贡士在礼部侍郎的带领下,穿过千步廊,齐聚于承天门前,按照春闱中式名次依次排列接受过门前值守的金吾卫的例行搜查后走过了承天门。
承天门至端门这段路东边为太庙,西为社稷,走在宽阔的汉白玉铺陈的路面上,所有怀揣着紧张的贡士们无不走得笔挺,身处于处处透着巍峨与庄严的宫城之中,他们目不敢斜视,只敢规矩守礼地紧跟着为首礼部侍郎的脚步。
穿过端门便是午门,在午门前,贡士们按照在会试中名次的单双数分站好,单数走东侧的左掖门,双数走西侧的右掖门。
向漠北是案首,为单数,走左掖门,柳一志名列第三十二名,为双数,走右掖门,虽然从方才起便瞧不见为首的向漠北,但柳一志知晓他就走在自己前头,心中的紧张便不似旁的贡士那般多,然而现下分开走,看着已经走过左掖门的向漠北,他紧张得不得了。
唯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诫且宽慰自己:不可出差错,无需紧张,向兄就和自己在一块儿!
如是想,柳一志才又冷静下来,从容往前。
过午门及其后的奉天门,抵奉天殿前,于殿前丹墀内分东西两群面北站立,与立殿内外的王公大臣们恭迎圣驾,继由鸿胪寺官员请皇帝升殿,作乐鸣鞭,贡士及百官行三跪九叩礼,后由执事官将策题案举到丹墀'2'东侧,鸿胪寺官奏告仪式结束,皇帝退殿,王公大臣们依次退出。
众考生依次于昨日已在殿外置放好的桌案后入座,准备就绪后执事官开始发放策题、答卷纸,便可开始自行答题。
这一套繁文缛节下来,不少贡士紧张到掌心冒汗,生怕自己出了差错,毕竟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也极有可能是唯一一次见到天子的机会,虽无人敢抬头瞻仰龙颜,但仅是想到自己此刻就跪在天子脚下就足够紧张了,更何况还有满朝文武。
不少嫉妒甚至是质疑夺了春闱案首的向漠北的贡士们这会儿紧张到鬓角流汗却见向漠北从始至终从容不迫神色不改,不免也心生佩服起来。
若换他们任何一人走在这前头,怕都不能做到如他这般冷静自若。
此乃真会元也!
而从柳一志的角度勉强能看到斜前方的向漠北,或多或少让他觉得安心些,再看策题,他震惊激动得险些捏坏了印着策题的纸张。
这、这是——关于西北疆屯田戍边的策题!
他、他在宣亲王府的书房看过!且还向向兄与项祭酒请教过!
若说他方才的不冷静是因为紧张,那这会儿他的不冷静则是因为热血沸腾。
若非他坐在位置上未出差错,否则正巧站在他身旁监考的执事官都要以为他莫不是忽然疯了。
向漠北看罢策题后神色不改,仍旧是平静的模样,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他于心中打了一遍腹稿,尔后拿起笔,从容地开始答卷。
胸有成竹,挥笔立就。
而相较于向漠北的从容与柳一志的激动,其余贡士在看罢策题后皆面露为难之色。
在座贡士甚或说所有参加科考的士子大多一辈子都是在跟笔墨打交道,根本无几人知晓甚么屯田之法,对衍国各边疆的形势大多不了解,对去岁才平定了的西北疆的战事以及西北疆的形势也仅是道听途说而已,根本不能就策题回答得出真正有用的见地来,大多是对圣上歌功颂德一番后再就策题胡诌。
当今天子近来龙体不佳,若非今日举行殿试,他怕是连内阁都不会召见。
殿试虽是天子亲临策试所有贡士,然而天子政事繁忙,并不会一整日都在奉天殿内,自辰时起,天子通常只是坐上一个时辰便会离开。
今上虽然龙体抱恙,但为了彰显自己乃一位勤政的君王,在龙椅上坐上了一个有余时辰起身离开。
但也因他着实抱恙的缘故,他也仅仅是坐在龙椅上而已,既未批阅奏折,也未有心思去看殿外他的今春门生,只是在离开时自他们身后走过一遭而已。
向漠北身为今科春闱的会元,桌案摆在离奉天殿最近的位置,今上自殿内出来,自然而然第一个注意到的便是他。
只是他垂首答卷,专心致志,并未察觉到身旁有人,乃至今上在他身后驻足他都未有丝毫察觉,倒是令他身旁的其余人紧张到手直颤得写不出字来。
今上的目光落在向漠北的答卷上,先是赞赏他写的一手好字,再粗观一眼他作答的内容,眸中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赞赏,以致于从方才起都未有将其容貌瞧上一眼的他此时竟生出一股让他抬起头来让自己认识一番的冲动来。
然而想到眼下正是殿试时间,还是莫要扰了学子的好,今上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再看了向漠北的卷子一眼后继续往下走。
今回策题四道并非全由今上所出,但这第一道屯田法乃今上亲自出题,考的便是当下西北疆的形势以及治理问题,他想策问今届准进士于此法上有何见地。
而自向漠北之后,他所处的这一侧单数排名的贡士的回答都无法令今上满意。
今上微蹙着眉本是要就此离开,但在看向丹墀另一侧双数排名的那一众贡士后他稍加思忖,便走了过去。
他这回倒是舒了微蹙的眉心,却没有像在向漠北身后那般停住脚,忽地,他在柳一志身后稍稍顿足。
柳一志的字虽然写得不差,但与向漠北比尚有一段差距,且他的春闱排名并不靠前,可答的卷子却比前边的那些个贡士要好上太多,这便是吸引今上在他身后稍作停留的原因。
且他这会儿同向漠北一般,一心只有眼前的卷子,心无旁骛,根本不知身后站着当今圣上,他若是知晓,怕是连笔都要拿不住了。
今上颇为满意地离开了。
正午过后,向漠北起身交卷。
殿试准备的桌案低矮,只能盘膝或是跪坐着答题,这一个姿势一坐下便是至少两个时辰,因此向漠北站起身时突感一阵目眩,险些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