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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未低垂眉目，走到教皇身边，挽着宽大的主教服，躬身向教皇行礼。
教皇缓慢的转过身。
柯未看到教皇的长靴停在了面前，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柯未，你回来了。”
教皇站在他的身前，看着柯未的目光平静，却带着疏远的亲近之意。
“我的孩子，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柯未已做好准备，将数月前自己在首都星废弃工厂遇袭的经历全盘托出。
教皇神色变得难得凝重了些，他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有自己被人假冒发信息的事情，不由得沉思道：“我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会去调查的。在找出原因前，我有任何消息，都会亲自派人去与你对接。”
柯未顺势道：“此事惊动了军方，这几个月间，我被带到军事星球隔离审问，几日前才脱身而出，被军队带回来。”
这是他和钟越商量好的说辞，钟越会开出相应证明，以掩盖他在艾比诺生活的事实。
教皇一时没有说话，柯未抬头，和他对视一眼。
他看不出喜怒哀乐，目光深邃的洞穿了柯未此时的忐忑，他就像一个睿智的家长，凝视着自己撒谎的孩子。
他并没有说破，甚至没有追问柯未被“隔离”的处所。
教皇只是微微一笑：“能平安回来了就好。”
柯未不怕教皇问，怕的就是他不问，他不知道教皇了解了多少，也无法推测他的打算。
教皇凝视了柯未一会，才缓缓说：“你这次回来，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以往不曾见过的东西。”
柯未一怔。
“怀疑，轻蔑，恐惧，不安。”教皇声音柔和平缓，却不容置疑：“是什么动摇了你对创世神虔诚的敬奉？”
“你抛弃了信仰，让浮躁和恐慌充斥着你的心。你孤单惶然的去面对未知的迷茫，以世俗间汲汲营营的欲望，填补你空白的灵魂，麻痹你的痛苦和怀疑。”
柯未震惊的张大双眼，教皇一眼看穿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他背弃教廷，以钟越为信仰，患得患失的恐慌充斥着他的心灵，他的判断力不再精准，因为事涉钟越，他就会关心则乱。
教皇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无力反驳。
“柯未，我以前最欣赏你的，就是你清明无惧的心，一往直前，透彻自然。”
“我非常惊讶，也非常失望。”
教皇每一个字，都落在柯未的灵魂上：“神最宠爱的孩子，已经丢掉了信仰，迷失了方向。”
教皇的手上戴着繁复的圣石戒指，戒指连着晶光闪烁的手链，将他整个手背都被细碎的圣石遮住，他走到柯未身边，在他的头顶伸出手，掌心向下。
圣石在空中发出清亮的撞击声，远处竖琴传来断断续续的片段，教皇神色虔诚，口唇轻动的默念经文。
教皇轻声道：“创世神，请您宽恕您信徒的蒙昧无知，为他驱散内心深处恐惧和怀疑的种子，为他点亮圣光，指引朝圣的方向。”
柯未平缓自己的呼吸，尽量放松。
“柯未，我们聊一聊吧。”教皇淡然的面容，带上了一份忧虑：“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们的坦斯主教，堕落至此？”
柯未斟酌了许久，选择了一种非常委婉的说法：“是神首先背弃了他的信众，用黑暗驱逐光明，将灾难带临世间。我，只是在一片混沌中，重新寻找自己的路。”
第41章
这是一场不期而至的交锋。
柯未率先发问：“我一直有个疑问； 创世神将创世教带到世间，可是却鲜有人追溯它最初的起源。”
教皇不动声色：“自蒙昧时代过后； 科技水平日新月异； 物理学家用大爆炸理论解释了宇宙的起源； 这只是一个推测，在长达千年间的时间中，虽然无法验证，却大多数群众却接受了。”
“宇宙不是神所创造出来的； 万物生灵，也不是神创造出来的。万能神明的存在被质疑，最基本的信仰体系动摇； 宗教的衰落不可避免； 无神论者大肆崛起； 人们没有信仰； 金钱为上； 物质主义成为新的信仰； 道德在利益面前让步，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
教皇停顿，感叹道：“得到的东西越多； 越觉得空洞茫然，惶恐之至，求不得心灵的半刻安宁； 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就像毒｜瘾一样，人们就算意识到了； 却很难戒掉。”
“神也叫不醒装睡的人，因为他们不愿意醒来。”柯未淡淡道：“人类在历史上存活了万年，最核心的本质，却从没有真正的变过。教皇，您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您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打算叫醒他们。”
教皇微微一笑：“可我从未放弃。我所追求的……柯未，你看得到吗？你能理解吗？”
他铺开星图，星图上呈现着浩瀚宇宙的缩影，人类版图内的行星闪烁着光芒，围绕着轨迹有序转动。
教皇的手收回袖子：“我追求的，是人类社会长长久久的安宁。我们在一个危机的时代，可是，很多人都误以为，我们现在的生活，繁荣而和平。”
柯未犀利问道：“如果教皇大人追求的，却不是创世神所想要的，我们人类，又该何去何从？”
这是一个大不敬的问题了——也是柯未第一次，向教皇质疑创世教存在的根本意义。
教皇陷入沉默。
教皇再开口，却是说：“我的确想过你的问题。”柯未吃了一惊。
“只是除了身为宗教首脑外，我同时也是一位政治领袖。”教皇并未着恼，反而露出了笑容：“人的一生精力有限，这是一个我暂时无法回答的问题。”
“如果我全身心投入宗教，浸润多年后，或许我会有一个答案。但现在，我只能用我有限的时间，尽力维持着人类社会的和平，让我们的历史，能走的更远一点。”
教皇的笑容与以往都不同，此时的他，看起来格外的真实：“柯未，你长大了，我很欣慰。”
柯未：“……”
人生如戏，转折总是让人跌破眼镜。
柯未怎么都没想到，教皇在知道他犯下形同判教的重罪后，居然没把他扔进禁闭室反省个几年，而是会对他的质疑表示肯定和赞扬？
“我虽然不知，你失踪这段时间有何遭遇，但是你学会了批判和思考。”教皇拍了拍柯未的肩，微笑道：“迷茫痛苦过后，你会迎来新的成长。”
教皇仿佛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主动道：“我不会叛你的罪，这场对话，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我也不会让你一直留在教廷，多出去走走看看，时间慢慢过去，你总会有答案的。”
柯未震惊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这一刻，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教皇。
若是不知道钟越最后的结局……他就会像上辈子一样，坚定不移的追随着教皇，相信他的大义和理想，抛洒热血为之奋斗。
教皇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哪句话是真，又哪句话是假？
“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教皇道：“创世教是如何崛起的，柯未，告诉我，你是怎样认为的？”
“创世教是因您而崛起的。”柯未道：“三百年前，您重新解读教义，赋予新的意义。您削弱神的因素，将创世教以现世道德解读，倡导秩序的自由，并将宗教带入议会，成立宗教政府。”
教皇点头，语气平淡：“创世教并不是因为我崛起，是大势所趋罢了。如果没有创世教，也会有救世教、爱世教，或者别的什么，甚至是T党，都有可能成立军政府。不过只有我，运气足够好罢了。”
“我看到了一个时机，像商人一样抓住，然后提供给他们缺失的商品……人心在过度自由后会产生无法排遣的空虚，更倾向于被规矩约束。那么创世教，就是在自由的价值观上，给他们提供道德指引的一个方向，帮助他们寻求内心的宁静。”
柯未非常纠结。
他在内心深处防备着教皇，却会不由自主的去认同他的观点，信服他的言论。信任的天平反复调整，让他痛恨自己的摇摆不定，无法做到完全忽视教皇的话。
因为他的话，确有道理。
教皇向他颔首：“过来，柯未，我来检查一下你的功课。”
柯未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走到他的身边。
“第二军团于边境遭到巨量的虫族攻击，损失惨重，你是跟着第二军团回到首都星的，一路上都看到了什么？”
柯未不漏端倪道：“这次虫族来得极为古怪……为什么边境会出现这么多的虫子？似乎暂时没有可以解释的理由。”
“嗯……”教皇思考片刻，对他坦白道：“柯未，虫族存在于未知的星图中，在这一次危机集中爆发，证明了一件事——人类或许一直低估了虫族的数量。”
“集中……爆发？”
“嗯。”教皇的手指指向靠近边境的城市：“你们遇袭的前后，这个星系被虫族吞没了，第一军团前去增援，到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柯未震惊道：“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政府两小时后会正式公布，第二军团损失过半，六千万人口的星系全境沦陷，消息一起发布，会引起公众恐慌。”
教皇看起来也并不轻松：“星球沦陷时，我们同时损失了一位主教……非常不幸，他当时正好在那个星系传教。主教职责大，他负责的辖区不能无人管理，新主教人选已在斟酌，需要你这位主教的投票。”
接二连三的消息让柯未猝不及防：“新主教？”
“另两外主教向我力荐一位教会职员，她叫克里斯汀，人选不会马上确定，你脱离教廷有一段时间了，可以在这段时间内重新熟悉下人事变动。”
柯未点头，突然道：“教皇，我账户那一百四十亿星币，不如让我还回教廷，用作抚恤金？”
教皇看他一眼：“不必，这些钱是从我私人账户上走的，你拿着就是，现在也是时候，为你自己做些……咳咳。”
教皇的话语，被一阵突然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长袖掩着嘴，咳得时候腰背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