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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当然敢!”宁彦章头皮一阵阵发麻,脸色却没丝毫变化。再度向常思拱了下手,非常礼貌地提醒,“无论是为了汉王,还是为了前辈自己,杀了晚辈,都可以减少许多麻烦。然而晚辈请前辈不要现在动手,更不要让婉儿看见。在她心中,前辈始终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看见了又怎样?看见了,刚好让她死心!”常思鼓起满身的杀气,却无法令宁彦章后退半步。心中有些真的发了狠,笑了笑,握在刀柄上的右手,青筋缓缓浮现。
“死心和心死,是两回事。况且晚辈也不会束手待毙!”宁彦章笑着侧开身体,用脚从地上挑起一根被“匪徒”丢弃的长矛。接在手里,缓缓拉远与常思两人之间的距离。“前辈想要杀晚辈,有的是机会,不必急在一时。选择在今日,则只能令亲者痛,仇者快!”
“你个黑心肠的小王八蛋!”常思被气得两眼喷火,却始终无法将手中横刀举得更高。
虽然已经是两股生肉,身手远不比当年。十招之内将眼前的小胖子砍翻,对他来说,却依旧没多大难度。只是对方刚才那句话却说得实在,真的现在就杀了这小子,常婉莹悲伤过度,肯定会心如死灰。这辈子甭说继续嫁人生子,恐怕能再活几天,都要成为疑问。而指使李洪濡前来劫持常婉莹,夺药杀人的二皇子刘承佑,却彻底摆脱了麻烦。对他父皇来说非但无过,反而立下了一等一的大功!
想到这儿,常思咬着牙还刀入鞘,喘息着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如今自己能活多久不无法保证,又何必连累婉儿?她,她可是没有丝毫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石家!”
第十章 余韵(三)
“这件事,不能用连累不连累来解释清楚!”见常思主动收手,宁彦章也把长矛缓缓地戳在了地上,“更没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晚辈说过,从没认为自己是那个石延宝!晚辈对她许下承诺,是因为她这些天来曾经跟晚辈生死与共。而她至今不肯放弃晚辈,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幼年时的几句无忌童言!”
“呼——!”常思大声喘息,就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无论领兵打仗的本领,还是周旋于权贵之间的智慧,他自问都不或缺。然而偏偏对于男女之间这些纠缠不清的东西,他的见识丝毫不比寻常人高明,此刻除了杀人之外,也拿不出第二种办法帮女儿斩断情丝!
“前辈尽管放心。在自己安危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晚辈尽力跟婉莹保持一定距离便是!我们两个都不算大,她还有时间,我也有时间!”见常思的态度不再咄咄逼人,宁彦章也主动退让。无论如何,对方都是常婉莹的父亲。看在常婉莹的面子上,他不能真把此人气出毛病来。
“时间?莫非你还以为你这辈子能逃过宿命不成?”常思听了,心中烦躁多少缓解了些许。皱了皱眉,冷笑着质问。
“那个姓李的,先前好像说过,只留婉莹一个。晚辈想必也在他的杀人灭口之列!”宁彦章笑了笑,低声提醒。
这些天来,随着学到的东西不断增多,他的头脑也变得愈发清醒,思维反应比先前更是快了一大截。所以很多东西,只要稍加留意,就会推测出许多隐藏于其背后的猫腻,“由此可见,晚辈现在,对汉王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只要不落在别人手里,被推出来跟汉王做对,活着,或者死去,都无关紧要!”
顿了顿,他又缓缓补充,“既然死活都无关紧要了,真的,或者假的,又有谁会在乎呢?况且晚辈这个二皇子,原本就不太像是真的!”
“这……”常思眉头紧锁,低声沉吟。
“忠于石家的人,已经被张彦泽杀光了。而张彦泽本人,也死于耶律德光之手。晚辈无论是不是真的石延宝,都对汉王没有任何威胁。而自后梁至今,还没见任何朝代挺过二十年,晚辈如今年方十七,未必熬不到再度改朝换代那一天!”宁彦章笑了笑,继续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补充。(注1)
前几句话都是众所周知事实,听在常思耳朵里,只是更加令此人觉得安心。而后几句话,却不亚于平地起了滚滚惊雷。把个常思炸得身体晃了晃,脸色大变。良久之后,却又忽然摇头而笑,“听你这么说,老夫倒觉得你有点像真的二皇子了!”
“是真是假,晚辈从来就没说得算过!”宁彦章坦诚地看着常思,笑着说道:“如果有可能,晚辈宁愿为瓦岗寨二当家之子,姓宁,名彦章。”
“取的是王铁枪的名号吧,只可惜,你的本领照着他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常思再度围着他绕起了圈子,脸上的表情好生令人玩味。
“晚辈从醒来之后到现在,满打满算只学了四个月的武艺。并且在最近半个月,才得到了名师指点!”宁彦章的目光随着常思的身影而动,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自信。
“进步的确够快!”常思停住脚步,轻轻点头。“你以前真的没学过?”
“没有!”宁彦章想了想,轻轻摇头。
“我听韩重赟那小子说说,你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常思忽然咧了下嘴巴,脸上的笑容好生令人玩味,“不识字,却能熟练用出战国策中的典故?你小子看来最近没少读了书啊!”
“这,这个倒不是最近读的!”宁彦章抬手,再度指向自己的脑袋,“以前应该也读过一些。只是这里受过伤,所以,时灵时不灵!”
“这个理由倒是不错!”常思摇头而笑,“那到底什么时候灵?”
“晚辈不清楚!”
“什么时候不灵?”
“好像也不由晚辈自己来决定!”
“啊?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嘿嘿……”
“将军,道观前后,已经清理干净了!”正当一老一小对着打哑谜之时,有个年龄看上去与韩重赟不相上下的骑将策马冲了过来。先狠狠瞪了宁彦章一眼,随即拱起手向常思请示。“杀一百一,俘虏七百六十三。还有两百余人逃进了山里头,韩将军正带人继续追剿!”
“派人给韩重赟传令,除恶务尽!”常思毫不犹豫地挥了下手,大声命令。
“是!”年青的骑将大声答应,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看着常思,继续大声请示道,“俘虏,俘虏里官职最大者,便是那个姓李的。他自称是衙内亲军步将,受二皇子指使而来。还有一群地痞流氓,则自称是郭允明的手下!”
“胡说,二皇子怎么会做如此糊涂之事。一定是他们胡乱攀污,败坏殿下和郭大人的名声。”常思狠狠地瞪了年青的骑将一眼,随即不耐烦地挥手,“也罢,既然他们不知悔改,死到临头还要拖别人下水,你就去给我把他们全都杀了便是。全杀光,一个不留!”
“这……”年青的骑将被吓了一哆嗦,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去执行。姓李的家伙跟自己这边很多人都认识,肯定不是假冒的亲军步将。地痞流氓们在马刀之下,也未必有胆子集体撒谎。而一下子杀掉这么多“自己人”,饶是常节度以往立下过大功,恐怕也很难向刚刚登基的皇帝陛下交代。
“叫你去杀你就去杀,啰嗦什么?!”常思竖起眼睛,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冷酷。“都抢到老子女儿头上了,老子若是再忍,下次还不是随便一个人找一个狗屁理由就敢灭老子满门?去,给老子杀!如果你胆敢放走一个,老子就拿你小子抵账!”
“末将遵命!”年青的骑将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策马如飞而去。
还没等他的身影去远,常婉莹却又拖着常婉淑,踉跄而至。脸上再也没有先前那种委屈,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负疚,“阿爷,姐姐说,姐姐说,汉王他,他撤了您的职!女儿不孝,拖累父亲您了!”
说着话,她屈膝下去,挡在自家父亲和宁彦章之间,长跪不起。
“不是撤职,是高升。你老子高升了,泽潞节度使,掌管好大一片地盘呢!”见女儿终究免不了胳膊肘向外拐,常思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起来,起来!哭什么?老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泽潞节度使啊,从此往后,你老子也是一方诸侯了!这加官进爵,又算哪门子拖累?!”
常婉莹力气没自家父亲大,抽泣着被后者从地上拉起。内心深处,却愈发地感觉愧疚。她原本以为,凭着自家父亲与刘知远的交情,自己哪怕做了些出格的事儿,也不会让父亲受到太多牵连。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恰好促使刘知远下定决心,将自家父亲永远赶出了朝廷决策中枢。
在北来的路上,宁彦章曾经路过泽、潞两州,知道那边非但人丁稀少,还到处都是土匪的巢穴。常思此去,没有十年八年的卧薪尝胆,根本不可能真的掌控该地,更不可能成为与眼下符彦卿、李守贞等人比肩的一方诸侯。而六军都虞侯,进了汴梁,哪怕是刘知远再不念旧情,至少一个枢密副使的职位是跑不了的。稍加运作,便有可能成为三公之一,富贵绵延数代!
想到这儿,他心里头不免也觉得对常思亏欠甚多。走上前,冲着对方郑重拱手:“没想到拖累前辈这么多,晚辈先前的话,过于不知轻重了。还请前辈见谅!”
“罢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说他作甚!”常思白了他一眼,长长地叹气。对他常某人来说,进不进枢密院没什么要紧,做不做一方诸侯,也无所谓。难过的是,自己跟刘知远同生共死这么多年,到头来,却终究未能过得了富贵关。所谓“苟富贵,勿相忘”,终究还是一句空话。人一登上了皇位,昔日的手足之情,就立刻烟消云散。
“的确,晚辈多嘴了!”宁彦章被常思的大度弄得不知所措。讪讪地推开数步,红着脸道。
“唉——!”常思闻听,又冲着天空喷出一口长长的白雾。随即,一手搂着自家女儿,一手指点宁彦章,“老夫不会杀你。但是你小子,也不能离开老夫视线之内。老夫麾下还缺个骑将,不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