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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夫人亲自下厨,烧了几样小菜。一碟炒春笋,一碟不知名的野菜芽尖,外加几盘不错的小菜。即便是身处乡野之地,秦国夫人的伙食还是不错的,生活水准并没有下降多少。
在后宅的小堂屋里,巨烛高燃,菜肴飘香。小小的桌案上被七八样菜肴摆的满满当当的,看上去倒也丰盛。红豆儿请了杨玉环出来用饭,王源也终于见到了她,对她颔首致意。
杨玉环已经是一身寻常贵妃的打扮,脸上也不在像以前在宫中为贵妃时画着彩妆贴着花钿显得隆重无比。但在王源看来,淡扫峨眉素面朝天的杨玉环依旧美的惊人,而且看起来比在宫中的时候更加的美丽,眉宇之间也舒展开来,再也没有在宫中时的那种淡淡的愁意在其中。
太阳下山之后,三月里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秦国夫人命婢女在堂屋内升起了火盆,屋子里很快变得暖烘烘的。她殷勤的请王源落座,并亲自捧来一只精致的小酒坛上来,给王源以及杨玉环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
“这里比不得京城,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就这几样小菜了。不过酒倒是好酒,是我从京城带出来的,这是醉仙楼的蝶花酿,京城清酒中的极品。幸而路上没有破碎。”秦国夫人轻声道。
王源笑道:“夫人说哪里话,夫人亲自炒的小菜便是一把树叶也必是美味无比。辛苦夫人了。”
秦国夫人心中欢喜,落座给王源夹菜敬酒。王源心情也很好,吃着酒菜感觉美味之极,和秦国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杨玉环则悄无声息的吃了一小碗饭,喝了几口汤便停箸不食了。
“贵妃娘娘吃饱了么?怎么只吃这么点?”王源笑问道。
杨玉环蹙眉道:“早让你不要叫我贵妃,你怎么又用这个称呼了?我不想听到有人再这么叫我。”
王源一愣,尴尬的哈哈笑道:“叫的习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
秦国夫人白了王源一眼道:“小妹已经不再是贵妃了,今后你便直呼其名便是。”
王源喝光了杯中酒笑道:“直呼其名显得有些别扭,一时之间不太适应。”
杨玉环道:“我比你大,你叫我姐姐便是。”
王源笑道:“我有这样的福气么?有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姐姐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话说,你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叫你姐姐还是不成,叫妹子倒是合适。哈哈哈。”
秦国夫人白了他一眼没说话,杨玉环听王源话中有调戏之意,脸色微红,并不接口。
王源暗骂自己黄汤灌多了,怎么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了,当下赶忙闭嘴,用酒菜堵住自己的嘴巴。
屋子里一下子进了下来,山野之地的夜晚四周静谧无声,四周传来不怕冷的春虫零星的鸣叫之声。远处浣花溪的流水淙淙之声也隐隐传来,更增静谧之意。屋子里只有王源的喝酒吃菜之声,秦国夫人轻轻的给王源斟酒夹菜,用眼神责怪他胡乱说话。屋子里的火盆发出荜拨之声,热气蒸腾之下,王源的额头都有些出汗了。
“他……现在怎样了?”杨玉环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忽然轻声问道。
“谁?陛下么?”王源的酒杯停在半空问道。
“自然是他。”杨玉环轻声道。
“这一点你莫要担心,陛下好的很,能吃能睡,身子还胖了些。”王源笑道。
“这个无情无义之人,小妹你还问他作甚?”秦国夫人道。
杨玉环一笑道:“八姐,我可不是对他有什么思念,事实上我现在开心的很,终于能不用面对他,我很高兴。我只是觉得马嵬坡上的事情对他其实也是个打击,我担心他受不住。毕竟过去的这几年他对我不薄。”
秦国夫人叹道:“你听到王公子说的了吧,他能吃能睡还长胖了,他对你也不过虚情假意罢了,不过是爱你的美貌而已。”
杨玉环笑道:“看上去八姐比我还不忿,我其实听到这个消息很开心的。他对我无情,我对他岂非也是无情?两下里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了。这个人我今后不再会问及了,八姐放心便是。”
秦国夫人道:“你能这么想便好,他还在探问我们的消息,一旦被他知道你还活着,怕是又要来纠缠。为了王公子你也不能有什么想法,否则王源便是欺君之罪了。”
杨玉环苦笑道:“八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会再走回头路。我现在不知道多么开心呢。以前的我像被囚禁的笼中鸟,连口气都透不出。现在我感觉像是获得了新生一般,岂会再去过那样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富贵荣华其实并不留恋的。这段时间住在这浣花溪旁,早起在溪边梳妆,看着鱼儿在溪水中跳跃,看鸟儿从天空飞过,看朝霞,看晚霞,听风吹雨落之声,我觉得无比的宁静。话说这都要感谢王源呢,若不是你,我岂知还有这样一番生活?”
王源刚才连喝了几杯酒,依旧有微醺之意。听杨玉环说出这番话来,对她刮目相看。眯着醉眼笑道:“原来玉环小姐这般有文才,刚才这番话跟作诗一般,而且颇有感悟。假以时日,必是浣花溪旁的女诗人了。”
杨玉环嫣然一笑道:“确实有很多感悟。以前读诗流于言表,难解其中之意。这段时间心无旁骛之后,观天看云,听风闻雨,方知以前那些诗作如雷贯耳。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多么好的句子。还有你王公子的诗句: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
王源点头笑道:“玉环小姐过誉了。我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欲赋新诗强说愁’,陈子昂那才是真的悟透了世间万物之句。”
“少年不识愁滋味,欲赋新诗强说愁。这两句是你的新作么?果然是大才士,这两句也是精辟之作呢。”杨玉环喃喃道。
王源赶忙再次闭嘴,无意中又当了一次搬运工,这等事今后还是少作为妙。毕竟文贼的称呼不好听,而且自己也不需要靠这些手段来在大唐立足了。
“瞧瞧,一谈到这些诗文曲调啊,小妹便立刻言语滔滔了。二郎以后来此便跟小妹多说说这些,保管话题颇多。”秦国夫人抿嘴笑道。
杨玉环忽然道:“八姐提醒了我,我正好铺了一首新曲,正好方家在此,莫若你来听一听,品评品评如何?”
王源抚掌笑道:“那可太好了,来时便听夫人说你在谱新曲,我本想请求一听,但又怕唐突了。玉环小姐既有此意,我便洗耳恭听了。”
杨玉环起身笑道:“你等着,我去拿琵琶。”
杨玉环起身走进珠帘低垂的内室去,外间秦国夫人凑在王源的耳边低声道:“你多说些好话叫她开心便是,可别指谪不是之处,主要是哄小妹开心知道么?”
王源醉眼斜斜瞧着秦国夫人低声笑道:“万一曲子不佳,那岂非是叫我说假话,我这么委屈自己,你怎么补偿我?”
秦国夫人也有些酒意,啐道:“我什么不肯给你?你还要什么补偿?”
王源伸手在秦国夫人高耸的胸口捏了一把,低声笑道:“一会儿你可要好好伺候我。”
秦国夫人春心激荡,伸手将王源的手打开,腻声道:“莫要动手动脚,教小妹看到了如何是好?总之……总之一会儿如你的意便是。”
王源嘿嘿而笑,心中火苗升腾,手掌探出,在秦国夫人弹性十足的腰背上摩挲着。猛听珠帘颤动叮当作声,杨玉环拿着琵琶走了出来,两人忙将已经靠在一起的身子移开半尺,正襟危坐。
“那么,若不嫌我鸹噪的话,我便现在奏一曲给你听听。”杨玉环满脸期待的道。
王源鼓掌笑道:“那可太好了,劳烦玉环小姐了。”
杨玉环轻轻挪动脚步,来到近前坐在锦凳上,将琵琶竖起搁在腿上,左手如兰花般缓缓搭在上方的琵琶弦上,右手上套着弦拨,摆好架势,嫣然一笑道:“献丑了。”
王源静下心来,聚精会神的细听。但见杨玉环手腕轻抖,手指在琵琶弦上轻轻拂过,一阵珠玉落盘之声响起,悦耳之极。旋即清亮的声音戛然而止,杨玉环手指连拨,弦上顿作喳喳堂堂之声,竟然是苍凉悲壮之音。
王源脸上变色,他本以为杨玉环所谱之曲必是春花秋月宁静空灵之乐,没想到竟然是苍茫雄浑之音,一时间有些色变,手中端着的一杯清酒也微微抖动几欲泼洒。
但听那琵琶之音繁复如织,震慑耳鼓,急促激昂。似有刀戈交击交击金铁之音,又如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八面埋伏,四面楚歌之感。曲调往复,节奏密集,令人紧张的喘不过气来。
秦国夫人也目瞪口呆的看着杨玉环,伸手拉了拉王源的衣袖,用眼神询问王源是否杨玉环是出了什么问题。王源轻轻摆手,聚精会神的继续细听。那琵琶之曲终于从激昂紧张急促之中转为舒缓。曲意也便的委婉而清明。缓缓的乐声从杨玉环手指尖跳跃流淌而出,便如满园花开,流水潺潺,山明水秀,与世无争之感。
前后曲意转换,便如历经沧桑波澜之人终于恢复了平静一般,让人紧张的心情也瞬间变得柔和淡定起来。秦国夫人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意。
此时,杨玉环缓缓抬头,双目迷离,轻启朱唇唱道: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去似朝云无觅处!
去似朝云无觅处……!
琵琶弦音颤动不休,伴随着杨玉环轻柔的嗓音久久不绝,终于在去似朝云无觅处的呢喃之中,一切归于平静。
王源脊背后冒出冷汗,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没想到杨玉环居然能将这首诗谱曲,如此对照鲜明的渲染出经历繁华之后的淡漠和顿悟之感。这可完全是原创,比之王源那些搬运来的后世之曲要难的多,而且不遑多让。
“啪啪啪。”王源面色凝重的鼓起掌来。秦国夫人也笑意盈盈的鼓起掌来。
杨玉环脸上泛着红潮起身来轻声道:“见笑了,但愿没有辱没王公子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