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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欠身道:“安帅是明白人,黜陟使的职责安帅当了解的很。唔……我也不瞒安帅,此来的目的确实是这些事情,朝中也确实有呼声要求严格各镇兵费进出制度,杜绝私吞乱花的风气,荼蘼朝廷的钱粮物资。但这个担子交到我的肩膀上,我却是勉为其难。王某只是一介书生,哪里懂这些事情。但未不负陛下期待,便是再难也要咬牙担当的。故而,安帅还需配合配合本使,让本使回去好复命便是。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安帅镇守的河北道是我大唐拒契丹和奚族的门户,只要大唐边镇安宁,不受外敌侵犯,便是花再多的钱粮物资那又如何?朝中的议论不足为虑,但账目清晰,不存私心,物资钱粮用于该用之处便可。其余的我一概不会多嘴多舌。”
安禄山微笑点头,在他看来,王源这是向自己露了底牌了,只要让王源能回去交差,他便不会多嘴多舌。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暗示自己,他王源不是来找茬的。
“王钦使,据说王钦使此次担任河北道黜陟使是杨左相举荐的,王钦使和杨左相之间的关系好像很是亲密,但不知杨左相行前可对王钦使面授了什么机宜,交代了些什么事情么?”
安禄山倒是直接的很,就算王源刚才的话是示好,他还是要点破王源的身份,看王源如何应答。
王源呵呵笑道:“安帅,我和杨左相之间确实关系不错,那是因为在我最艰难之时,杨左相对我伸出援助之手,对我有恩遇之情。人若忘恩,于禽兽何异?所以我当然不会忘了杨左相的恩情。但王某做的是朝廷的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只会对一个人效忠,那便是陛下。事实上,任黜陟使之事,王某并不情愿。至于为何不愿,我想安帅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多做解释。说句对杨左相不敬的话,他举荐我当黜陟使不是在提携我,而是……哎,不说了。总之王某的意思是,恩情归恩情,但同公事无涉。王某只完成公事,其余的什么人交代的什么话却是顾不得了。”
安禄山哈哈大笑不已,王源说的话他当然比谁都懂,河北道黜陟使的职位一直空缺的原因他也心知肚明。在得知王源被举荐为此职位之后,安禄山其实很诧异。
京城传来的消息说,王源和杨国忠之间关系似乎破裂,举荐王源为黜陟使的举动看上去是提拔,实际上却是将王源放在炭火上烤,从这一点上来说,关系破裂之说未必是传言。而王源此刻表达的语气似乎也对杨国忠颇为不满。显然王源也是知道,这个钦使不好当。
安禄山心中的戒备之意稍微解除了一些,虽然还是要对王源严加提防,但起码从王源的言语行为中能嗅出一丝味道来。
“哈哈哈,没想到王钦使如此快人快语,安某倒是很意外,本以为你们读书人都是拐弯抹角的说话呢。王钦使既然直爽,安某在这里也撂下话来,请王钦使放心。安某人会积极配合王钦使的差事,不教王钦使为难。所有的账目、钱粮物资的出入和用处都会让王钦使知道的一清二楚,让王钦使能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
王源起身举起酒碗道:“安将军深明大义,王某佩服之至,敬您一碗酒。”
安禄山道:“本人最爱同说话直爽的人交往,安某虽不会写诗论文,只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但安某懂的道理便是读书人也未必会懂。安某对朝廷的忠心不亚于大唐任何忠心的臣民,所以陛下想知道的事情,安某一定让陛下知道,让陛下放心。”
“多谢了。”王源仰脖咕咚咕咚的喝光半碗烈酒。安禄山哈哈大笑,也仰脖喝光酒碗中的酒水。
坐在一侧的公孙兰有些担忧的看着王源,虽然王源的酒量很好,但这北地的酒都是烈性酒,和长安的浊酒清酒不同,这么一碗碗的喝,王源怕是要倒在当场。但王源心里想的是,今日的会面决定着在河北道期间安禄山对自己的态度。在安禄山面前绝不能表现的太有心计,表现的遮遮掩掩,要让安禄山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简单的人。说话也是,喝酒也是,酒品现人心,就算喝醉了,只要混淆安禄山对自己的印象,那也是值得的。
安禄山落座之后,使了个眼色给坐在右侧案几旁的安庆绪,安庆绪会意的起身来,捧着酒碗来到王源面前道:“王钦使,刚才我不知你忌食生肉之事,故而言语中多有冒犯,特此来敬酒谢罪。”
王源端着斟满的酒碗起身笑道:“二公子何必介怀,这算什么事儿。久闻二公子英姿神武,和我年纪又相仿,我在路上还说呢,若能和二公子交个朋友那就太好了。安帅定以二公子为荣呢。”
安禄山抚须哈哈笑道:“不瞒王钦使说,安某对我家二郎确实比较疼爱,我家二郎也没让本帅失望。二郎啊,王钦使要和你交个朋友,你们便喝了这碗酒,交个朋友。不是为父的贬低你,你和王钦使比起来还差了一截,王钦使和你同岁,但他已经是朝中不可或缺的栋梁之臣了,你和他交朋友是高攀了。”
王源忙道:“安帅这话说的王某站不住了,王某敢当。不说了,先干为敬。”
咕咚咚,一碗酒又入肚中。安庆绪也捧着碗喝光,亮了亮碗底笑道:“父帅说的很是,我也很钦佩王钦使的本事。关于王钦使的事迹,我也略有耳闻。听说王钦使在家也是排行老二,我也是家中行二,看来确有些巧合。”
王源打了个酒嗝笑道:“果然是巧合的紧,你是二郎,我也是二郎,果然有缘。”
众人心中暗笑,这两人怕都是白痴,天下行二的人不知有多少,难道个个有缘?安庆绪倒也罢了,平素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东西,这一点众人皆知,只是碍于安禄山偏爱他而不敢说罢了。这王钦使更是恶心,同是行二也被拿来强行拍马屁,实在是无语。
安庆绪笑道:“果然是有缘。我听说,王钦使出身市井之间,曾经是京城一个里坊中的坊丁,不知是谣传还是什么,总觉得不太可能。”
座上人都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盯在王源脸上。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是最起码的礼节。一个出身低贱的人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揭开旧事,特别是当他身居高位之时。
当初王鉷就是因为杨慎矜倚老卖老在背后嚼舌根取笑他的出身,这才连同盟和亲眷的关系都不顾,毅然决然的参与了诬陷杨慎矜的计划之中,可见对杨慎矜揭自己的过往的痛恨。而王源也不止一次被人以出身来诋毁,在安庆绪问这句话之前,起码有三四个人以此为由攻击过王源了。
但可惜,王源根本就不在乎,因为他压根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即便已经融入其中,内心中的荣辱和价值观却从未改变过。
第321章 刚柔
安庆绪一言问出,座上众人纷纷低声窃语,有的还发出低低的笑声。在他们看来,王源必是要左右遮掩尴尬支吾的,或者有可能反唇相讥甚至拂袖而去的。但王源说的话却让他们的期望落了空。
“看来二公子对王某的过去经历很是了解。不错,王某确实是坊丁出身,今年二月之前,王某还家徒四壁吃穿无着,每日浑浑噩噩。而且,即便是这个坊丁的职位,还是我的好兄弟替我求肯,为坊正家中白干了半月的私活才给我的呢。”
王源微笑回答,神情自然并无半分尴尬的样子。
安庆绪本是要拿这话羞辱王源,没料到一拳打了个空,自己倒是有些愕然。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今日酒席上对王源打压羞辱是父帅首肯的,就是要将这个王源弄得服服帖帖的,让他在河北道期间不敢滋事。
于是安庆绪又开口了:“没想到果真是如此,我还当是传言呢。堂堂黜陟使居然也有如此困苦的时候,若非亲耳听闻,绝不敢信。嗯……我还听说,自二月梨花诗会之后,王钦使便扬名长安了。梨花诗会上赋诗数首,名动天下。那时王钦使在李适之府中做幕僚吧,看来一定是李适之慧眼识珠提携了王钦使。”
“是,确实是李左相抬举的我,若无李左相,便无我王源今日。”王源诚恳道。
“看来李左相也是你的恩人了,刚才王钦使说,有恩不报于禽兽何异,这话我很感动。但有一点我没闹明白。听说王钦使后来和李左相反目,甚至有了仇怨,这岂不成了以怨报恩了么?”安庆绪似笑非笑看着王源,眼中满是得意。
这话就像一柄利刃刺向王源,以王源之言攻击王源,直指王源忘恩负义,不亚于是当面指着王源的鼻子骂他了。
公孙兰秀眉微蹙,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知道王源不可能说出和李适之反目的原因,但那样一来王源便无法解释这个恶毒的问题了。
“这便是安将军的待客之道么?当众给我家公子难堪,这也太过分了。王钦使奉陛下旨意巡查河北道而来,可不是来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的。”公孙兰冷声开口道。
安庆绪皱眉看着公孙兰冷冷道:“你一个随从属员怎地没大没小?我这是跟你家钦使说话,你却来插嘴,懂不懂规矩?”
公孙兰反唇欲讥,王源轻声喝道:“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公孙兰很生气,但也很无奈,此时此地也不可能不给王源面子,于是气呼呼的不说话了。
安庆绪微笑道:“王钦使,刚才我的话问的也许有些失礼,若王钦使不愿回答,倒也不用回答了。其实我只是和钦使闲聊罢了,只是觉得钦使说话有些前后矛盾而已。没事没事,当我没问。”
王源哈哈笑道:“二公子多想了,这有什么失礼的,事无不可对人言,二公子好奇心重,对王某又很感兴趣,便说与二公子听又如何?”
“哦?”安庆绪哈哈笑道:“王钦使果然大气,只是不要勉强自己,我可不想钦使难堪。”
王源微笑摇头道:“没什么难堪的,你要知道缘由,我只告诉你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左相对我确有提携之恩,但我刚才说了,我只对陛下一人忠心。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