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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东来专注的看着前面的路,等汽车转过一处弯道后,才幽幽的说道:“干完这届我准备就回西安继续弄我的秦腔去了。这三年县长干下来,让我明白一件事情:中国最难当的官就是县长,我不是这块料!”
在海外研究中国当今政权问题和政治势力分布的资料上,托马斯可是不止一次看见过范东来的名字。事实上,范东来已经被部分分析家当做中国新时代的基层官员典范来看待。托马斯真想不到,范东来本人对仕途已经如此的消沉。
为了缓和这压抑的气氛,托马斯笑着问:“最难当的官是县长的话,那最好当的官是什么呢?”说这番话时,他刻意带上点蹩脚的陕西口音。
“最好当的是省长。”范东来语带揶谕的说道:“摇头大老爷。中央要对宏观经济负责,各县市要对各地具体的经济项目负责,就这省长好:管宏观不操心发钞票,管微观不理会赔和赚。原来还要管管各地的官员人事任命,后来地方选举制度确立了,干脆连人事任命也不用管了。不过他不管下面各地的人事任命还更好点,这样下面的事情还算有人会操点心干。省长这官,好当。”
“你这县长还要管具体项目的赔和赚?”托马斯真是有点诧异。
“那当然!”范东来无奈的说:“我们这儿基本还是农业县,财政主要靠收上来的农业税提留,县议会每年能统筹安排的行政办公费用有限,说起来还够编制内的270多名公务员花销。可我们小小的乾县,象我的司机小李那样其实真正吃公粮拿工资的编制外人员足足有2000多名!”
托马斯吓了一跳:“要这么多人干吗?”
“谁也没办法啊!”范东来苦笑道:“你就拿漠西乡的水管站来说吧:编制内这个水管站只有2个人,负责1镇32个村的用水管理,也就是农业用水分配和收费统计。那个乡耕作方式落后,浇农作物基本上靠大水漫灌。不同农户的田块,土质差异很大。每家种植的农作物品种不一样,对水的需求量也不一样。可每年各村浇水的时间又很集中,为了能收上水费,避免偷水赖帐的情况发生,水管站就只好每个用水的村子至少派一个水管员去监督。这样一下来,光这个乡的水管站编外人员就足足有24个!”
“难道不能以村为单位进行统一的水费征收吗?这样我想至少能节省一半以上的管理岗位。”托马斯热情的说道。
范东来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我原来刚回来当这个县长的时候也这么想过……”他摇摇头:“可现在的村里,土地都是各家的。一个村里有大姓,有小姓。原来大家种的农作物品种差不多,水费按面积平摊还好说。可现在有的种菜,有的种粮,有的干脆就种水果。不同的土质,不同的作物品种,用水量差异巨大!公家不派人去监督,你就等着村里的大姓人家和小姓人家为水费打架吧!以村为单位收取水费,结果一般会有两种:要么县乡政府派人去为打架的事进行调停,要么这个村团结一致耍赖皮,都不交了!”
“建国前为什么不会这样呢?”托马斯感觉自尊心受到点小小的伤害,不服气的反问道:“我知道满清时期中国乡村之间会为水发生大规模的械斗,可那时候很少听说本村村民之间为水的事情发生激烈冲突,也没听说那时候的官府要养活这么多人管水费……”
范东来嘿嘿笑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驾着汽车冲上了一个地势和缓的山包顶部。将车小心的停稳后,范东来推开车门说道:“下去活动一下腿脚吧!”
托马斯欣然受邀,下车走到山包上活动着脖颈和腰腿。同时他用不服气的眼神看着范东来,等着对方合理回答自己的问题。
不算太凛冽的寒风中,看着远处的群山和田野,范东来叼上了他的玉米芯烟斗。解开外套衣襟,扯着一边的衣襟挡住风将脑袋埋在怀里点着火,他吸着烟,舒畅的指着远处某个方向,大声的说道:“那边有个五峰山,有非常好的石灰石矿。前年开始,我帮着县里的一家公司找了个外国企业合作,开始投资在那边开采石灰岩,开办水泥厂。上个月我们出产的第一批‘乾县五峰山’水泥运到了西安,我的朋友们帮我办了个订货会。嘿嘿,现在我们连9月份的产量都卖出去了!开春他们准备再追加投资,扩大生产规模。”他说到这里,兴奋的吸了几口烟:“今年县里的税收能因为这家水泥厂增长60多万。而且县里面自己买水泥还能有价格上的优惠……“
托马斯耸耸肩膀:“你还没有合理回答我的问题,范。”
“过去全县农民都是种粮食,甚至连品种都差不多,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就小很多。”范东来转过脸来看着托马斯,认真的说道:“单一的生产方式就好办,乡老们通过宗族,通过乡约啥的就能把一个村内的利益冲突减少到很低。我小时候就见过,不止一次,我们村两家人为水,为牲口吃了庄稼,为别的事吵架的时候,我父亲就会被请去做个和事佬。”说到这里,范东来用胳膊向远处的田野一比划,提高了嗓门说道:“可世道不同了!我们乾县农民的平均家庭年现金收入才只有80多块,只有沿海一个普通工人2个月的工资,可就这样在全国传统农业地区都算得上是中上水平。每家农户种的农作物,还有今后的发展方向已经有巨大的差异。跟着市场需求走的农业生产,种植品种只会越来越多,以后这种差异还会不断扩大。怎么办?原来的那些乡老乡规根本适应不了这种变化,村民选举选上去的村长都是为村里的大姓人家说话,有些事情乡里面撒手不管,肯定会出大乱子。乡里面要管就得用人管,人招来了就得发工资。发工资的人多了,农户的负担就加重。农户负担重了,对乡政府的怨言就加剧。四年一度的选举虽然能把怨气多少疏散一下,可到了上面要让农民分担各种费用的时候,嘿嘿,你就看那热闹吧!”
“那怎么办?”托马斯真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两条思路!”范东来咬着牙,皱起眉头说道:“一个是学我的前任,现在的县议会反对党负责人姚长水的办法,走强行规划种植品种,发展专业种植区的路子。一个村主要就种一种农作物,扶植农业技术水平高的农户带头,其他家跟着种同一种作物。种植品种统一了,单位消耗成本也就平均了,水、肥、农药都容易安排,单位产量也能上去……”说到这儿,范东来冲着托马斯勉强一笑,突然语气古怪的说了句:“我的前任推广这办法两年,上面是极力肯定赞成,好评如潮,可这办法有个缺陷让我不敢学……”
“土地兼并……”当年读过欧美经济发展史和东亚历史课程的托马斯喃喃说道。
“没错!”范东来用赞赏的眼光看了眼托马斯,将烟斗中的灰烬磕落,转身上车:“我在美国呆了三年,除了学地质专业,放假的时候就是靠给丹佛的农场主干活赚生活费。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要发展大农业,土地兼并是迟早的事。中国法律现在虽然对土地兼并有限制,但迟早得修改法律,松这个口子。可这件事不是现在这个阶段可以做的……”
“城市化没走到这一步,吸收不了土地兼并富裕出来的劳动力的时候,土地兼并只能是加剧人群冲突。”托马斯边上车边接着说下去。
“嗯。”范东来发动了汽车,小心的将车向下面的道路上开去:“不过我是上了任后,才觉得我的前任其实很厉害。要不是私心重一点,周围又被那帮县里面的有钱人天天围着,不一定会输。他比后来被社会党推出来跟我打擂台的那位强多了!那是个老好人,可工作上也太没有魄力了!”说着,他怪怪的一笑:“所以现在有我的前任天天盯着我,我肯定干的漂亮一点。人有点权的时候,还是有个够份量的对手好。”
在远远看到山间畜牧育种基地的建筑时,范东来突然说道:“刚上任的时候,我差点就按照上台前的想法,把吃公粮的人裁减至少一半,减轻农户的负担。要不是我父亲拉了一帮子老先生跟我讲了几天其中的道理,这错可就大了!报纸上去年讲,湖南那边有个县长上任后就这么干的,结果一个县的农村乱了套,结果最后为了收拾局面,吃公粮的人数比裁减前还多了20%!我父亲他们那种地主的话不能全信,四乡八里农户的话也不能全听。修水泥厂的时候,大户人家反对,可最后我还是下决心干了。”车子进畜牧基地的大门时,他叹了口气:“这中国的县长,难干啊!”
托马斯这回没吭声:当年英国的“羊吃人”导致的连锁反应是什么他很清楚,他也明白在欧洲的工业化过程中,农村的人群冲突是怎么样的残酷无情。中国要不有西域省等新边疆省份缓解土地压力,大农业发展恐怕还是一片空白呢!
中午在畜牧育种基地食堂品尝牛肉的时候,托马斯注意到范东来出去办公室接了趟电话,回来后面色有点阴沉。正操着怪声怪调的德克萨斯口音,反复拿3个有关牛的问题搪塞2个犹太专家的托马斯没办法打听,可他猜想那个电话多半和自己有关。
饭后喝茶的时候,本来计划要单独开车去漠西乡的范东来突然用英语插嘴道:“亲爱的罗伯特,我们的漠西乡乡长听说你来了,想请你过去看看。他们那个乡引进了蒙古绵羊品种,可绵羊肉的怪味总是很严重。下午,你能免费去帮他们咨询一下吗?”
听说是免费咨询,那2个犹太专家顿时没了兴趣。
托马斯粗鲁的一拍桌子:“蒙古绵羊?太棒了!你只要问那个乡长他有没有那种神奇的铜锅就可以了!就是我曾经在北京见过的,那种专门吃蒙古绵羊肉的,那种……”他装模作样的迟疑着。
范东来笑着用汉语说:“涮羊肉?”
托马斯又一拍桌子:“对极了!涮羊肉!只要他让我吃到涮羊肉,那我就不介意帮他们看看!”说着,他甚至低声哼唱道:“玛莉有只小羊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