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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那件事,当真被埋得够深。
当下线索太少,谢镜辞想不出前因后果,本想再询问一些关于往生祭典的事,忽然听见身后的老板娘一声笑:“呀,村长,您怎么来啦?”
她倏地回头。
凌水村村长生了张平易近人的样貌,许是过多奔波操劳,眼底是墨渍一般浓郁的青黑。
她并无太多身为长者的威严,与谢镜辞四目相对,极有礼貌地扬唇笑了笑。
“我姓宋,诸位唤我宋姨便是。”
村长坐在角落里的木凳上,眼尾轻勾,引出道道荡开的皱纹:“我与其他人商议一番,决定将当年之事告知各位……还望诸位道长出手相助,救救这个村子。”
谢镜辞抬眼一瞧,周遭大堂空旷开阔,偶尔有几个行人路过,想起当年一事的隐秘,不由出声:“在这里说?”
顾明昭很自觉:“村长,我是不是应该走掉?”
村长却是摇头。
“不必。纸包不住火,如今出了这种事,那段过往终究会被挖出来,瞒不住的。”
她似是颇为感慨地一笑,嗓音渐低:“当初在潮海山见到第一具尸体,我们就应当意识到……这是一出复仇。”
谢镜辞眼皮一跳,听她继续道:“当年的事被瞒了许久,连明昭都不曾知晓,在潮海山里埋了个人――准确来说,是个邪修。”
大堂外阳光明朗,屋内却隐隐生出透骨的寒气,连空气都恍如凝固。
孟小汀问得小心:“邪修?”
“那是个女人,骨瘦嶙峋的,身边带着个儿子。”
村长瞳孔已有些混浊,目光却是温和澄澈,谈及此事,微蹙了眉:“她不爱说话,也不和村子里的其他人多加来往,在某天突然搬进来,在凌水村生活了五年。”
她说着叹了口气:“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年纪尚小,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当初谁也不会想到,在风平浪静的五年以后,会突然出现诸多村民的连环失踪。”
连环失踪。
谢镜辞眉心一动,如今在凌水村中上演的,也恰恰是村民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不见。
“与近日不同,我们没能发现失踪之人的遗体,凶手隐藏了一切线索和踪迹,一时间人心惶惶,一旦入夜,便没人敢踏出家门一步。”
村长如同自言自语,目光逐渐凝起:“在最初,没有谁怀疑到她头上。”
莫霄阳一如既往地好奇宝宝:“最后是怎么发现凶手的?”
“我记不太清了。”
她摇头:“应该是有人整日盯梢,无意中发现她的异样。后来所有村民一并前往那女人家中,在她床头的木柜里,发现了一把仍带着血的刀。”
既是邪修,就要汲取他人精血和气运,以供自己修行。
谢镜辞对此心知肚明,并不觉得多么诧异,身边的顾明昭则是恍然大悟:“为了给枉死之人报仇,村民们杀了她埋在潮海山。那女人的儿子与此事无关,得到了一条生路,却因目睹事情的来龙去脉,心生怨恨、特此前来复仇?”
村长默了片刻。
这是个逻辑清晰且完整的猜想,与当下发生的一切都极为吻合,她却皱起眉,沉沉摇头。
“有问题的并非那女人。”
她说着一顿,加重语气:“而是她儿子。”
莫霄阳愣住。
“她虽是邪修,实力却并不强,甚至因为平时连饭都吃不上太多,模样瘦削得厉害――直到那晚我才知道,她之所以那样瘦弱,还有另一层原因。”
村长凝神道:“不知诸位道长可曾听闻过,天生邪骨?”
在修真界里,会有极少数人拥有先天性的罕见体质。
例如裴渡的天生剑骨、当代妖族领袖的重瞳,至于邪骨,顾名思义,是残忍与暴戾的象征。
这种体质极其稀少,谢镜辞只听说过大概。
裴渡缓声应道:“听闻身怀邪骨之人天性嗜杀,喜食鲜血,能通过旁人精血增进修为。”
“正是。”
村长扶额,目光渐深:“我们轻而易举制服了那个女人,试图将她绑好时,我娘却察觉了很不对劲的地方――在她脖子和手腕上尽是牙印、撕裂的伤口和被小刀划开的血痕,像是无数次放出鲜血,给其他人吸食一般。”
孟小汀打了个寒颤,听对方继续道:“在那之后……便是那孩子突然冲出,朝我们发动袭击。我们那时毫无防备,他又身怀邪气,一不留神,便让他劫走那女人,逃去了潮海山的方向。”
故事已经逐渐成形。
孤苦伶仃的女人生下了天生邪骨的儿子,发现那孩子以鲜血为食,当时的她究竟是何种心情,如今已是未可知。但为了继续将孩子抚养长大,她决定背井离乡,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没人认识她的小村庄,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最初几年,是她亲自划破皮肤,把血液喂在孩子手中。
可后来他越来越大,对于鲜血的渴求也越来越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抵达凌水村的五年之后,孩子终于喝上了其他人的血,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一路追赶,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在潮海山里找到他们母子两人。那孩子天生怪力,释放出的邪气更是骇人,村里所有人一齐涌上,千辛万苦才将他打倒在地。”
村长嗓音更低,语气多出几分涩然:“那女人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给我们磕头,声称一切都是她的错,若想报仇,冲着她去便是;小孩则顶着满脸血告诉我们,所有遇害的村民都是他一人所杀,与他娘亲无关。”
除她以外,没有人再说话。
空气硬邦邦地凝着,老妪沉默须臾,继而开口:“可那孩子生性残忍,一日不除,就算不祸害凌水村,也会有更多无辜之人遭到残害。大人们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将他即刻处死。”
谢镜辞想,然而那人还活着。
“可他却活下来了。”
村长自嘲笑笑:“在我们即将动手的那一刻,女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骤然烈焰冲天,热浪涌来,所有人都被掀飞数丈之远。我虽不懂得修真之法,却也能看出,她是用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气力,想要助那孩子逃跑。”
直到现在,她仍然无法忘记当日地狱般的景象。
邪火四溢,将整片树林轰地点燃,那孩子仓皇逃窜,很快便不见踪影,而他们被热浪震飞,邪气横冲直撞,地上满是血迹。
那女人双目淌血,癫狂地又哭又笑,一遍遍地叫着:“求求你们,放我儿一条生路吧!”
谢镜辞听得入神,猜出这是种同归于尽的自爆手段,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倏而一怔,出言询问:“她用了那一招,村子里其他人居然还能侥幸活下来?”
“许是她气力大损,那时我们虽然或多或少受了伤,却并未有人死去。”
村长摇头,不知为何露出了犹豫之色,声音更低:“那女人放出火浪之后,仍然活着。”
她说罢一顿,语气虽轻,却掷地有声:“于是我们杀了她,每人一刀,埋在了潮海山里。”
在当年的凌水村,有十几个人无辜枉死,连尸首都没见到。
也许那个女人当真没有杀人,顶多知情不报;哪怕她是个优秀的母亲,拼尽全力只想保护那个被自己生养的孩子,但无法否认的一点是,这是个可耻的帮凶。
她的儿子是一条命,死去的其他人,却也有和睦美满的家庭,以及日日夜夜守望着他们回家的家人伙伴。
他们无法允许让她活下去。
“在当年,东海位于凡人界与修真界之间,受律法所限,不能肆意杀伐,大多数人连鸡鸭鱼都没杀过,更别说是杀人。”
村长说着,微不可查地一笑:“为分担罪责,在场除了我,每个人都刺了她一刀,并一同立下誓约,绝不泄露此事。”
孟小汀一愣:“为何单单除了宋姨?”
“我那时才十几岁大小,有人念我只是个小孩,从我手里拿走了刀。”
谈及此事,她的目光不自觉柔和许多,却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正色:“后来我们搜遍整座山林,都没能发现那孩子的踪迹。这么多年都风平浪静,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
“他就算回来,复仇也根本没有道理!”
孟小汀咬牙:“本就是他和他娘亲害人在先,你们杀了那女人,也算情理之中――当年死去的那些村民仇还没报,他哪里来的脸面,做出一副受害者模样?”
村长只是笑着摇头,一言不发。
“在我们看来,他娘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邪修,但对于那孩子而言,她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倚靠了吧。”
顾明昭若有所思,语气淡淡:“先是放血喂他,又背井离乡,带他来到凌水村,从他的角度看来,那女人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过讲道理,我也觉得杀了她的做法并没有错。”
恨与爱皆有原因,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因而会做出不同抉择。
莫霄阳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他话音方落,忽然听见一道吱呀的开门声,一时瞪大眼睛。
谢镜辞亦是微怔。
她原本以为住在客栈里的,只有他们这一行人,没想到随着一扇木门打开,竟从屋子里走出了个女人。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女子看上去很是年轻,五官秀美,面色却是苍白至极,看不见一丝血色。她显然也没料到会撞见这么一大群人,略作停顿,朝他们点了点头。
顾明昭并不意外,抬手挥了挥:“韩姑娘!”
女子抿唇笑笑,并未多做逗留,很快转身离开。
谢镜辞:“这位是――?”
“她只说自己姓韩,是一个月前住进客栈里的。”
顾明昭不愧是自来熟的交际花,笑着挑了挑下巴:“韩姑娘行踪神秘,时常离开客栈。”
“好漂亮。”
孟小汀毫不吝惜对美人的赞美:“只不过她穿了好多衣服,外面那件袍子又大又闷,不会热吗?”
顾明昭耸肩:“她一直都是这样,也不喜欢旁人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