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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本朝律例,仵作皆是贱籍出身,其地位较之乞丐也高不了多少,又因为常年与死尸打交道,几乎是人人嫌弃人人避让,其后代亦禁绝参加科考,可谓是十分卑贱。
玲珑歪了歪头:“你为何要替她求这个恩典?”
“回娘娘的话,丁仵作为人正直纯善,自她担任三平县仵作以来,不知还了多少无辜死者公道,又揪出多少冤假错案,实在是女中豪杰,臣女心中无比钦佩!”
这姑娘说话干脆爽朗,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玲珑便笑起来:“若果真如此,便允了你也无妨,你可肯做这担保人?”
绿衣姑娘一听,这是有门儿了,当下瞪大双眼惊喜道:“臣女愿意!臣女愿意!”
于是玲珑立刻便下了一道懿旨,着绿衣姑娘去颁布,许那位丁仵作脱离贱籍,回归良民之身。
此后,整场生辰宴,绿衣姑娘都随侍在玲珑身边,与她说了许多故事。定远侯府乃是武将世家,连带生出的女儿也自小舞刀弄枪,定远侯又是个大剌剌的性子,从不拘着女儿,于是这绿衣姑娘便天南海北的乱跑,也正是如此,才结识了丁仵作,二人一见如故,韦州灭门一案,二人合作,与韦州府衙一起告破奇案,因着破案的是两名奇女子,再加上当时灭门案闹得十分大,消息迅速流传开来,如今就连京城,都有茶楼说书人专门说她们二人。
名为绿翘的侯府姑娘,半点不矫揉造作,今日入宫穿了繁复的罗裙,她走起路都小心翼翼的,对着玲珑也没有其他人那种谄媚讨好,就是觉得皇后娘娘很讨人喜欢,一点架子都没有,根本不用是娘亲叮嘱的那样谨言慎行,瞧,她跟娘娘说那些剖尸检验的事儿,娘娘都面不改色呢!
不像是边上那几位女官,居然已经脸色煞白……绿翘觉得,自己若是再说下去,她们几人非在这生辰宴上吐了不行。
她心里得意,心想,自己第一次看到丁姐姐验尸时也是如此,吐得天昏地暗好几天没缓过来,足足有一个月才勉强适应!
绿翘的话题告一段落,大殿内已起了歌舞,玲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眼角余光看到边上的裴宝珠,奇道:“你怎么还在这儿?我倒是将你给忘了,行了,回自己位子上坐着去吧。”
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简直不要太羞辱人!
可裴宝珠也是真的跪累了,人家是皇后娘娘,说一声忘了、没注意到,她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想要其他人给自己打抱不平?
眼看绿翘一个侯府姑娘都能坐得离皇后那么近,她身为皇后亲妹,却只能坐在远处,甚至于娘亲都不能入宫……想想裴宝珠就觉着生气!那绿翘也真是跟长姐蛇鼠一窝,两人在那说什么解剖验尸的仵作,裴宝珠想想都觉得恶心,也不知道官家怎么会喜欢长姐这样的女子。
生辰宴结束,绿翘依依不舍地走了,临走还问:“娘娘,我日后能入宫来找您说话么?”
玲珑笑道:“自然可以。”
晚上金凤宫内,官家搂着她香软的身子,在她的粉颊上吻了又吻,问她今日可还开心,玲珑答:“挺开心的,遇到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她自己就还是个小姑娘呢,却用如此老气横秋的语气说别人,官家险些笑出来,“哦?有多讨人喜欢?”
“官家。”玲珑想了想,翻了个身,从躺在官家怀中,变成趴在他怀中,两只小手撑在他胸口,脸蛋儿就搁在小手上,看着格外稚嫩可爱。“你再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儿呗,我一人总是无聊得很。就讲……韦州灭门一案,你上回可还没讲完呢。”
她终日在后宫,对前朝的消息唯一来源就是成武帝。别看官家对外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实则很是会讲故事,韦州灭门一案,就是他见玲珑无聊,晚上搂着她讲给她听的,其中自然也就讲了那两位如今被说书人都津津乐道的奇女子,侯府姑娘绿翘,以及三平县女仵作丁岚。
只不过在官家口中,这两人是没有姓名的。
官家轻轻捏了捏她粉嫩嫩的脸蛋儿:“这么血腥的故事,你怎么就是喜欢听?”
玲珑作沉思状:“嗯……与其说是喜欢听这血腥故事,我更喜欢听丁仵作跟绿翘。”
她眼中流露出的,是对那两人的向往。明明是高贵的皇后,她却在向往一个疯疯癫癫的侯府姑娘,跟一个贱籍出身的仵作。成武帝说不出心头什么感觉,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皇宫对她而言,似乎就是个巨大的金笼子,她在这里面过得,也许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快活。
他心头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捏着玲珑的小手玩:“为何想听她们二人?你是不是觉着无聊了?朕明日就让梨园教坊给你排些新戏看可好?”
玲珑不感兴趣地别过头:“不要。”
跟个孩子似的。
成武帝柔声问她:“那你想要什么呢?跟朕说,朕都给你寻来,好不好?”
官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成了最不屑成为的那种帝王,此时此刻,若是烽火戏诸侯能博她一笑,官家怕是也不会拒绝。
玲珑摇摇头,无精打采地趴在他胸口上:“算了。”
她在后宫中吃吃睡睡其实挺开心的,可又不是那么开心。你要问她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不管吃多少东西也吃不饱,好像都不是她想要的东西,可她想要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宫里的女人们都蠢呼呼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在相府时也是如此,那些心机深沉的人,在她看来都蠢得可怕,她觉得入宫做个皇后挺好,没人管得着她,她有权有势,想做什么都成。
可权势到手了,她又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已经得到的这些,就显得不再珍贵。
她无意识地用官家的胸肌磨牙,咬得他浑身颤栗。
第二日玲珑又起晚了,已经习惯等待她起身再请安的嫔妃们规规矩矩地坐着,赵嫔跟贤妃还没放出来呢,早就没人敢惹玲珑了。大家都开始讲规矩,但皇后娘娘本人却不怎么讲规矩了……只是又有哪条宫规规定,嫔妃们来了,皇后就一定要早起呢?她们来请安是规矩,但皇后起得早还是迟,宫规里没说啊!
已经旱了快半年的女人们,眼见小皇后一副雨打娇花春睡迟的模样,嫉妒的眼都绿了!
玲珑打了个呵欠,有一搭没一搭听嫔妃们说话。昨日玲珑生辰,她对侯府千金绿翘青眼有加的事自然也传得人尽皆知,不过在妃子们看来,皇后纯粹是眼神不好。
那种被人说是疯疯癫癫的女子,有什么好?终日跑在外头比男子还要糙,不安于室,都十九了还没许人家,谁敢娶啊!
她们踩不了皇后,还不能踩踩绿翘么!
卢贵妃率先以绣帕遮面,笑得格外虚伪,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绿翘身上,“……这要本宫说呀,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见天的朝外跑,心都养野了!这样的女子,我看就该把她关在家中,请了教养嬷嬷好生教导,否则谁家儿郎敢娶?这娶回去不能相夫教子,岂不是娶了个冤家回去?跟这种女子走得近了,自己都脏!”
玲珑凉凉道:“你倒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却也不见你相夫教子啊。”
卢贵妃瞬间被戳中痛点,她入宫二十年,膝下却未有一儿半女,可谁敢这样说她?!
偏偏这说她的人,她不敢反驳。
“……无趣。”玲珑站起身,再也不想搭理这群一天天就知道说酸话互相抢男人的女人,她本想去御花园逛逛,结果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慢慢看向了一位姓梅的嫔妃,这位是九嫔之末,生得是江南烟雨般袅娜可人,今年应是二十有七,虽然不再是青葱少女,却为官家生下两子一女,只是在争妍斗艳的嫔妃中并不显山漏水。
可就这么一位查无此人的梅嫔,却在卢贵妃的压制下,安安稳稳为官家生下了两子一女,还都养大成了人。
甚至二十七的年纪,仍旧如少女般羞怯温顺,不见丝毫老态。
面前突然停了一双绣鞋,裙摆华丽,俨然是皇后娘娘,梅嫔死死低下头,连眼都不敢抬。
玲珑便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了梅嫔许久,从她的头发丝儿瞧到脚后跟儿,过了会儿,突然说了句:“天气已暖,梅嫔怎么还穿得这样多?可是体寒怕冷?若是如此,当要好好调养才是。抱银,宣尚医局的李尚宫,给梅嫔娘娘好好把把脉。”
梅嫔一听,登时吓得魂不附体,立刻跪了下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恕罪……”
这会儿玲珑也没了去御花园逛逛的心思了,她一直没注意这些妃子,往日请安也都是随意打发,若非今日心血来潮要去御花园,先她们一步出殿门,都不会注意到梅嫔的不对劲。
要不怎么说糊是最好的保护色呢?
自然,这糊,是旁人认为的。
“你又何错之有,瞧你,都发了一层冷汗,怎么,我就这样吓人?”
梅嫔只觉得冷汗涔涔,似是小衣都被打湿。她匍匐在地低着头不敢抬,只能听天由命等皇后发落,向来谨小慎微的她,今日也不过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思,端看官家会不会来了。
李尚宫很快就赶到了,她先是给玲珑行礼,随后便在玲珑的示意下为梅嫔把脉,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显出惊愕的神色来。把完脉后,她迟疑着跟玲珑回禀:“娘娘,梅嫔娘娘怀了龙种,若是奴婢诊的不错,应是已有半年了。”
半年,大概就是在玲珑入宫前怀上的,但足足瞒到现在,不得不说,梅嫔是真有本事。
她这一胎不怎么显怀相,平日人又孱弱,穿着大一些的衣服,竟没有人察觉!
卢贵妃眼都绿了!她苦求多年怀不上,这个梅嫔怎么命就这么好!
若不是还有玲珑在,她说不定都要扑上去把梅嫔撕下一块肉来!
嫔妃们尽皆哗然。
皇后入宫后专宠日久,旁人都不敢与她争,梅嫔却闷声发大财干了票大的,居然怀上龙种了……这……
玲珑没说话,旁人也不敢说,此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