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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突然打起精神。他环顾四周,开口问道:“咱们到底在干吗?”
搜魂也回过神来,“等待,应该用不了太久了。”
“等什么?”我问。有渡鸦作后盾,我也能拿出点勇气。搜魂转头看向这边。我突然感到身后树林产生了异常扰动,也发觉渡鸦矮身哈腰准备采取行动。“等什么?”我有气无力地又问了一遍。
“等我,医师。”发话者的气息似乎就吹在我的后脖颈上。
我猛地像搜魂蹿去,一把抄起私语的兵刃。劫将哈哈大笑。不知他是否注意到我的腿已经好了。我扭头看向小树干。什么也没有。
一道夺目光华倾斜在我们所坐的树干上。我没看见渡鸦。他消失了。我紧紧抓住私语的长剑,决心在搜魂身上留下点像样的记号。
光芒飘过倒塌的巨木,停在搜魂跟前。那耀眼光辉让人无法长时间注目。它照亮了整片空地。
搜魂单膝跪倒。我立刻明白了。
夫人!那团强光竟是夫人。原来我们一直在等的是她!我抬眼看去,直到双目生疼,随即也单膝跪下,把私语的长剑托在手中,好似骑士在向国王致敬。夫人!
这就是我的奖赏吗?跟她见上一面?来自魅惑之源的某种东西唿唤着我,充斥在我心中。在那个愚蠢的时刻,我彻底陷入了爱河。但我看不清楚。我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夫人也具备搜魂那种令人不安的本领。“现在不行,碎嘴,”她说,“但是快了。”她说着碰了碰我的手。那纤纤素指灼烧着我的肌肤,就像初恋情人的第一次激情碰触。你可曾记得那头晕目眩、血脉贲张的兴奋时刻?
“你稍后便会得到奖赏。今天你将有幸目睹一项五百年来无人得见的仪式。”她随即飘远,“肯定有些不舒服吧。站起来。”
我起身退后两步。搜魂保持稍息站姿,目视着那团光华。它的亮度正在减弱。我的眼睛不再感到疼痛。光芒绕过石堆,飘向两名俘虏,随着它逐渐变暗,我终于看清其中的女性身影。
夫人盯着瘸子看了很长时间,瘸子没有转开目光,脸上始终毫无表情。对他而言,已经不存在所谓希望或是绝望。
夫人说:“你为我办过不少事,而且你的背叛也是利大于弊。我并非不懂仁慈。”光团一侧变亮,一片阴影随之消散,现出渡鸦的身影,他手里还拉着弓。“他是你的了,渡鸦。”
我看了一眼瘸子。他表情激动,透出一丝怪异的希望。他当然不可能活命,但也许能落个爽快,简简单单,没有痛苦。
渡鸦说:“不。”仅此而已,平平淡淡地拒绝。
夫人沉吟道:“太糟了,瘸子。”她仰起头颅,冲天空发出一声尖啸。
瘸子的身体猛烈弹动,塞口布从嘴里飞出,捆住脚踝的绑绳也应声断裂。他爬起身试图逃跑,试图念出某些可以保护自己的咒文。但他刚跑了三十尺,就见上千条狂暴毒蛇从夜色中游出,将他彻底吞没。
它们盖住瘸子的身躯,钻进他的口鼻,甚至是耳朵和眼睛。它们从这些部位爬入,然后又从前胸后背或是肚子钻出。劫将厉声惨叫。惨叫。惨叫。那股可怖的生命力曾帮他挨过渡鸦的利箭,如今却害他经受这种折磨。
我那天只吃了一条肉干,结果全吐了出来。
瘸子惨叫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咽气。夫人终于感到厌倦了,这才驱散蛇群。她在瘸子身上缠了一层沙沙作响的丝茧,又喊出几个字眼。一只放射冷光的巨大蜻蜓从夜空降落,抓起瘸子,嗡嗡嗡地飞向高塔。夫人说:“他可以让我乐上好几年。”她说着看了搜魂一眼,确保这个教训牢牢印在劫将心里。
搜魂自始至终纹丝不动,此刻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夫人说:“碎嘴,你将要看见的场景,只存在于几个人的记忆当中。就连我的将军们也大都忘记了。”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夫人低头看去。私语显得畏惧瑟缩。夫人说:“不,不用这样。你曾是出类拔萃的敌人,我要给你一份奖赏。”她发出诡异笑声,“十劫将有了个空缺。”
原来如此。钝头箭,促成这种局面的种种伏笔,一切都豁然开朗。夫人决定让私语取代瘸子的位置。
什么时候?她在什么时候下了这个决心?瘸子近一年来麻烦不断,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耻辱。这都是她亲手编排的吗?八成没错。一条条线索,一句句谣言,一段段散碎记忆……搜魂肯定早有参与,他一直在利用我们。也许早在他征募佣兵团时,就已经埋下伏笔。我们跟渡鸦的相遇显然不是巧合……啊,她真是个残忍阴毒、擅长欺诈、精于算计的臭婊子。
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夫人的故事里早有记叙。她除掉了自己的丈夫。如果搜魂没有说谎,那么还曾杀害自己的妹妹。我有什么可失望或是惊讶的呢?
我看了搜魂一眼。他还是没动,但站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也被惊得手足无措。“是的,”夫人对他说,“你以为只有帝王能转化劫将。”她柔声笑道,“你错了。把这消息告诉那些还想着复活我丈夫的人吧。”
搜魂身子微微一晃。我看不透这个动作的深意,但夫人似乎心满意足。她重又转身面对私语。
叛军将领的惊恐程度比瘸子还深。她就要变成自己最痛恨的东西,而且根本束手无策。
夫人单膝跪下,冲她低声耳语。
****
我自始至终目不转睛,但还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跟地精一样,我也无法描述夫人的模样,虽说我就站在她身边,度过了整整一个夜晚——也许是几个夜晚。时间变得虚无缥缈,我们丢了好几天。但我的确看见她了,甚至亲眼目睹一项仪式,我们最危险的敌人从此变成了战友。
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只巨大无朋的黄眸。就是把地精吓瘫了的那只眼睛。它凭空出现,看透了私语、渡鸦和我。
我并没有像地精那样被它吓坏。也许我不够敏感,也许只是更加无知。但它的确可怕。我之前说过,整整几天的时间就那么消失了。
但巨眼并非全知全能。它对短期记忆没有太多办法。夫人并未发觉沉默就在附近。
剩下的情况只有些散碎记忆,而且大都是私语的尖叫。空地一度充满跃动的恶魔,它们周身闪耀着邪恶光芒,争夺附在私语身上的权利。有一次,私语被迫面对那只眼睛。还有一次,我依稀记得私语死去又被复活,再度死去,再度复活,直到她跟死亡变得亲密无间。她被折磨了很长时间,然后又要面对巨眼。
通过这些残碎片段,我知道她最终被打垮、残杀、复活,变成了忠诚不二的奴隶。我还记得她向夫人宣誓效忠,言语间流露出急于取悦主子的怯懦热诚。
仪式结束后过了很久,我才慢慢苏醒,只觉得迷惑失落,还有一种难以摆脱的恐惧。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种困惑正是夫人保护色的一部分。我想不起来的东西,就不会被人用来对付她。
真是好一番奖赏。
夫人走了,私语也是。但搜魂还没离开,正在空地中踱步,用十几种狂热的声音自言自语。我试图坐起身时,他突然闭上嘴,探着头狐疑地望向这边。
我呻吟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随即摔倒在地。我爬了两步,把身子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搜魂递过一个水壶。我笨手笨脚地喝水。他说:“等你缓过劲儿来,就可以吃点东西了。”
这句话给我提了个醒,饥饿感席卷而来。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出了什么事?”
“你还记得什么?”
“不多。私语变成劫将了?”
“她顶替了瘸子。夫人把她带去了东方前线,私语对叛军的了解可以扭转那里的战局。”
我试着继续打探,“我还以为叛军要把战略重心移到北方。”
“没错。等你的朋友苏醒过来,咱们就要返回王侯城。”他用柔和的女性声音说道,“看来我对私语的了解还不够透彻。她听说营地出了事后,还真把消息立刻上报了。这次盟会反应神速。他们避免了以往的盲目作战。这次真是闻着血腥味来的。他们接受损失,谈后让我们自己分散精力,同时展开他们的行动,而且藏得滴水不漏。现在铁汉的部队正奔赴王侯城。可咱们的兵力却散布在整片森林里。她利用陷阱反过来给咱们下了套。”
我真不想听他说这话。一年来的坏消息已经够多了。为什么我们的策略就不能从头到尾实现一次?“她这是有意牺牲自己?”
“不。她想在林子里引得咱们团团转,给盟会争取时间。只不过她不知道夫人已经察觉瘸子叛变了。我还以为自己了解她,但我错了。咱们最终会得到好处,但在私语稳定东部战局之前,恐怕要有一段苦日子。”我又试了一次,但还是站不起来。
“别着急,”他劝我说,“头一次面对魔眼肯定不好受。你觉得现在能吃东西了吗?”
“你可以给我拉匹马来。”
“一开始最好少吃点。”
“到底有多严重?”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他以为我说的是战局。
“铁汉的兵马比咱们以前面对的都多。而且,参与此次行动的军队不止这一支。如果夜游神不能抢先赶回王侯城,咱们就要丧失那座城市和这个王国。他们回乘胜追击,把咱们从北方彻底赶出去。咱们再维斯特城、简恩城、红酒城等地的兵力无法应付大规模战役。之前的北方战事不过是些垫场戏。”
“但……咱们已经受了这么多罪?难道比玫瑰城陷落时的情况还坏?该死!这不公平。”我已经烦透了不断撤退。
“别担心,碎嘴。就算丢了王侯城,咱们也可以在泪雨天梯挡住他们。只要在那儿拖住叛军,私语就有时间攻城略地。他们不可能永远不理会私语。如果东部崩溃,叛军就死定了。东方是他们的力量之源。”他说起话来就像在试图说服自己。搜魂以前经历过这种动荡时局,那还是帝王时代末期。
我把脑袋埋进手里,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咱们已经狠狠教训了叛军呢。”我们到底为何离开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