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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前是一张劣质桌椅,周边塞满了摩托单车桌子椅子什么的,空间逼仄狭窄得让人压抑,可他却一点都不烦躁,再没有那种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厌世感觉。
两人喝了一会,吴知枝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又喝空了一瓶。
她打开今晚的第六瓶,还拿了些花生米辣条出来,一副打算醉生梦死的架势。
陆焉识看着她,虽然觉得她这样喝下去不妥,可她心情不好,他也能理解。
拿着啤酒沉思片刻,他问:“你弟弟呢?”
闻言,她顿了一下,抬眸望他,“刚才被他吓到了吧?”
那个样子,估计任谁见了,都会害怕。
吴明勇就是因为吴桐附带躁郁症,才生了出去外头找女人生儿子的想法,毕竟他是那种传统迂腐的男人,认为女儿靠不住,养儿防老才是中国五千年上下的传承和精神。
陆焉识摇摇头,“我疯起来比他还可怕。”
她的眼睛看过来,乌黑乌黑的,“你也有躁郁症?”
他还是摇头,“没,我是单纯的性格疯魔。”
“……”她愣了愣,笑了,“看出来了,你即不合群,又叛逆。”
陆焉识没解释什么,喝了口酒,唇角有几分苦涩。
两人默默无言地喝了一会。
吴知枝突然开口,“知道……我为什么恨他入骨吗?”
陆焉识侧过头来,吴知枝垂着睫毛,表情里都是压抑和苦闷,“要不是他,我们家不至于过得这么惨,从小时候开始,他就总打吴桐,吴桐本来就不爱说话,有自闭倾向,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喝酒造成的,要不是他喝了酒之后生下吴桐,怎么会害得吴桐这样?可是,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每次打吴桐,都说他是扫把星,说就是因为他的降生,害得他失去了一个健康的儿子,他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就一直怪吴桐,打吴桐,导致长期挨打抑郁的他演变成躁郁症,他要不就一直跟局外人一样坐在那里,要不,就会像今天下午那个样子,躁郁一犯,要人命。”
陆焉识一怔。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什么事都让我家人躲起来了吗?我怕我妈妈挨打,我怕吴桐犯病,我更怕安安长大了像我们其中一个人,一个懦弱,一个扭曲,还有一个。”她指着自己,眼神里满是苍凉,“暴躁极端。”
陆焉识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有些闷。
她喝了口酒,继续说:“要是我妈妈早点离婚就好了,早两年,腿也不至于废了,那样的话,我可能还可以考自己心仪的大学,没钱没有关系,我可以省吃俭用,可以赚奖学金,兼职……我忍耐了十几年,差一点点,就可以振翅高飞了……”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一颗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
陆焉识的心忽然就像被触动了一样,想要伸手去拥抱她。
然后。
他就真的抱住了她。
不介意她脸上画着浓浓的烟熏妆,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他的喉咙紧绷得就像梗着一根坚实的鱼骨,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吴知枝的梦想,就像手中一只风筝,她拼了命去拉紧那根线,可命运还是无情的跟她开了个玩笑。
没来朝城之前,他从没听到过身边有像吴知枝这么惨的遭遇,也是因为亲眼所见,心里才变得七上八下,茫然难安。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孩子。
现在才明白,自己的悲惨微不足道,甚至是幼稚加肤浅。
为了报复父母对自己的忽视和冷漠,自甘放弃学业,辗转于各大学校之间,用离经叛道跟不合群来粉饰自己内心的孤独和伤疤,到头来,到底伤了谁?
任性的毁掉自己之后呢?
最多,就是换来那对不配为人母的男女是一丝愧疚之情外点一点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可他的一生,就因此而葬送了。
没试过任何美妙跟精彩,奋战跟拼搏,就因为父母的过错,选择用极端的方式来断送自己的一生。
真的,就甘心吗?
他垂下眸,问自己的心,甘心吗?
然后心中浮出强烈的不甘,有挣扎,有愤怒,还有焦躁跟不安。
他不想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浮躁而叛逆的过去。
低下头,怀里的吴知枝已经睡着了,靠在他的肩头,烟熏妆花了她的脸,也落了一部分黑色在他的衬衣上。
他的眼神忽然就迸溅出一股异样的情愫。
这一刻,就好像是心灵被净化了,从一个男孩,真正成长为一个男人,所有盘踞在心头的苦闷跟压抑都散去了,只剩下明确的目标跟野心。
是的,他的一生不应该就这样糟糕结束……
*
陆焉识回到后头茶庄的时候,时间刚过凌晨一点。
章宁披着件薄外套,下来给他开门。
屋内只远远亮着一盏楼梯灯。
陆焉识没有喊她,进了门就弯下腰脱自己脚上的黑色马丁靴。
章宁低眸望着他的头顶发旋,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又去横街那家米粉店了?”
☆、074 坏女孩?
陆焉识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
“你最近总那么晚回来,就是呆在她家了对吗?”章宁叹了口气,说:“焉识,舅妈是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话的,那家人,你少跟她们来往,那吴明勇你也看见了,是个地地道道的地痞无赖,你跟他动下手,他能闹到人尽皆知,生活别想安生的,她们家的事,没人管得了,我晚上已经把事情跟你舅舅说了,你舅舅说明天会亲自去找他谈谈……”
“谈什么?”陆焉识抬眸,眉间一片凉。
章宁心口一窒,“我怕他算计不成会去你们学校闹事,会胡说八道抹黑你,你舅舅说,明天会去找他谈谈这事要怎么解决,等这事完了,你就别在参合那家人的事了,那个浓妆艳抹的大女儿,名声也不好,你说要是是个正经女孩子,怎么会打扮成这个不三不四的样子?我看他们家的人,都有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今天不是看见了吗?那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是个自闭症儿童,有神经病史的。”
听到这里,陆焉识烦躁地把脚上的拖鞋踢掉了,重新套上了自己的马丁靴。
曾经,他也以貌取人过,但现在,他才明白以刻板印象去评判一个是多么的肤浅。
那些看似善良人的嘴巴其实才是真正的恶毒。
他们过得幸福,没办法理解不幸的人,因为不理解,所以带上了有色眼光,听别人抹黑,就跟着肆意诋毁,反正,说话又不用负法律责任,谁叫这里的妇女都那么清闲呢?总有大把的时间去议论别人家的不幸。
谁又能看见吴知枝肩上那养家糊口的重任?
她的打扮是出格,可是同学们都喜欢她,从不惹是生非,更不给谁制造障碍。
对家人,她心细如尘,无微不至。
对抗外敌,她勇敢直上,势单力薄却永不退缩。
这样的女孩,也叫坏女孩?
不,这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孩,只是现实逼她掩盖自己的风华美好,只能做个强势凶悍的女汉子。
陆焉识穿完鞋子,没在管章宁,从茶庄出来。
章宁急了,追出来,“焉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他站在门前的风口里,后脑勺泛着冷漠,“无论去哪,都用不着你们来关心,吴明勇的事情也不需要你们为我解决,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行,大人们。”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尽讽刺。
吴知枝因为打扮出格,就被人传成这样,那他呢?如此叛逆顶撞父母砸玻璃,还夜不归宿,会被人说成什么样?用脚趾头猜都知道那些妇女肯定不止说吴知枝一个人的,肯定连着他一块大肆议论,只是章宁避重就轻的只说了吴知枝一个人,故意忽略掉他。
凌晨一点多,城镇的街灯灭掉了将近一半。
陆焉识一个人走在路上,脸上带着黑色帽子,黑色口罩。
凉风徐徐,却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冷了。
冬天正在慢慢消融。
春天,也大概不远了吧。
他走到吴知枝家门口,拿出手机,找出米粉外卖的电话,想了想,又按掉了。
算了,她喝醉了,现在去打扰不适合。
顺着狗叫猫喵空无一人的昏暗道路,他慢慢走着,穿过了国道,进了马路对面金碧辉煌的碧海潮大酒店。
*
翌日。
吴知枝睡晚了,猛地翻身坐起来。
吴桐和吴安安已经去上学了,她便没做便当,煮了锅粥,又把吴丽琴的中药熬好,跑上二楼去开房门,“妈,你醒了吗?今天腿怎么样?还疼吗?”
吴丽琴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等着她,“醒了,已经不怎么疼了,可能是天气转暖了,腿的痛感在好转。”
“嗯,我先背你下去。”吴妈妈的轮椅放在一楼,所以吴妈妈每天醒来后,要不不下楼,要不就等吴知枝来背她下楼。
“好。”吴妈妈应了一声,又看了吴知枝一眼,“知知,昨晚你弟弟……是不是又犯病了?”
“没有啊。”她掩饰一笑,弯下腰,到了吴妈妈跟前,“你上来吧,我背你下去再去上学。”
其实她还有话要对吴妈妈说的,只是今天时间不够了,晚上回来再说吧。
吴妈妈爬到她背上,她虽然双腿截肢了,但还算灵活,穿衣洗澡上厕所什么的都是她自己完成的,她不想什么都等吴知枝来干,所以依靠自己有力的双手来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吴知枝把她背下去,放在轮椅上,又把旁边一张折叠床拉开,“今天白天你就呆在一楼吧,床我帮你拉出来了,等下要是觉得不舒服了,就在床上休息一会。”
“好。”
吴知枝帮她打开电视机,“你看会电视吧,粥我熬了,还煮了水煮蛋,午餐的菜肉我帮你切好放在灶台上了,你中午肚子饿了就自己炒一下然后叫外婆下来就可以吃了。”
吴妈妈在她的叮嘱中点点头。
吴知枝背上书包,出门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