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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他们进入密道还没过多久,水牢中少了被秘密囚禁的赞普的消息,就一下在卫兵中传开了,把所有人都惊得魂飞魄散,暴怒地四处寻人。
别看赞普在温逋奇的长期压制下,不过是个让论逋们下人都心照不宣的、日渐变得可有可无的傀儡。
可在那些不知情的吐蕃百姓心中的份量,却还是一万个论逋都比不上的。
当这个在论逋手里变得犹如鸡肋的赞普自行逃脱,现身百姓面前;或是被有心人劫走,以来利用胁迫……不仅论逋性命难保,他们也肯定要大难临头了!
正因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整座宫殿的卫兵都如炸了锅的蚂蚁一般,发疯地找了起来。
“这密道固然隐蔽,一时难以被人发现,但难保出口处有人把守,”狄青稳声道:“不知赞普留在出口处的那些部下,有几分可信?”
唃厮啰此时已缓过些许来,在那宋兵背上,加紧用了一些食水后,笃定道:“十分。”
狄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微一点头,就不再去问了。
一行人知晓耽误的时间越久,反应过来的吐蕃兵们的搜查就越会严密,因此全程都以最快的速度行进着,在这之后交流都不曾有过半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再无去路,再是唃厮啰面对堵住前头的石壁伸手,轻轻敲了十几下,门外忽然就传来动静了。
跟一颗心七上八下,焦急等待的宋兵不同,狄青则默不作声地竖着耳朵,凝神细听唃厮啰敲击石壁时的独特节奏。
那定然是他事前与部下约好的暗号罢。
狄青心下了然。
果然,待身前石壁被人从外头开启,伴随着强烈日光照入的,便是一群欣喜若狂的吐蕃兵 。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在狼狈的一行人中,因瘦弱不堪、几无人形而尤其醒目的赞普,面上的惊喜,倏然被怒不可遏所取缔了。
——“赞普!”
狄青的吐蕃话学得只是普通,对这群情绪激动的吐蕃兵手忙脚乱地将唃厮啰接下,口中源源不绝说出的语句,都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但他也毫不在意,甚至根本称不上着急,只一脸淡漠地持剑立于一边,凭周身凌厉气势,便让人不敢直视。
在狄青看来,把唃厮啰送到接应的赞普亲信手里,他此行的任务,就已经是彻底完成了。
毕竟若是布局漫长、善于隐忍的唃厮啰,在获得自由、跟亲信成功联系上、温逋奇还未来得及从猎场得讯回返的绝佳时机,都不能及时把握住的话,那他也算白忌惮这人了。
而且……
狄青心中猛然涌现一阵难抑的雀跃。
他这一次,可的的确确是小心到了极点,一丁点油皮都没能擦破呢。
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心思、幻想公祖口中的‘好听话’究竟是什么的狄青,在耐心地等了片刻后,才主动开口道:“赞普还有要事需做,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唃厮啰微一挑眉,货真价实地感到了诧异,委婉地提醒道:“你们……不过阵子再走?”
若是拼着身家性命前来营救他们的狄副使这行人,还能说是奉命而来,那不惜将所有精心安插在吐蕃里的细作都全部拔出,就为卖他这么一个天大人情,这会儿却似无欲无求只做好事般不谈条件的那位陆节度,又是在葫芦里买什么药?
唃厮啰绝不认为,与他素未谋面的陆节度,会是这么一位不求回报便伸出援手、自身还下血本的蠢人。
但这份救命之恩摆着,哪怕明知对方准有不小图谋,他也做好了投桃报李的准备。
却不想该留下来同他谈条件的这群人,却不知是真是假地要先走了。
狄青早得了公祖的亲口交代,此时一边领着人撤退,一边不假思索地答道:“陆节度曾言,同赞普这等世间难得的聪明人打交道,不当浅显刻意。”
为洗涮干净温逋奇掌政多年留下的印痕,拔除爪牙,把一个个位置上重新安插上合适人选……唃厮啰再是天纵奇才,也有很久忙去了。
而要树立威信,还有什么比率军亲征,要更来得有力而快捷的呢?
与其留下来等这场漫长的扯皮,还落下个挟恩图报的‘不雅’名声,倒不如干脆利落地撤离,让对方自去斟酌。
“赞普,他们是……”
唃厮啰玩味地望着来去如风、却救他于水火的狄青一行人的背影悠然出神,半晌才在亲信疑惑不安的唤声中回神,笑道:“是救了我性命的聪明人,大宋那边的狄青狄副使。”
——是被那位在秦州城中运筹帷幄的妙人,所派来的聪明人。
唃厮啰面上笑意更盛。
若有机会,他还真想亲眼见一见那位先是让李立遵灰飞烟灭,叫他得了一些运作人脉、栽培势力的喘息时间;后又一声不吭地定下营救他的计划,还下偌大血本,令此成行,前后共帮了他两回的那位陆辞陆节度,究竟是位怎样的妙人了。
狄青很快摸清楚方位,领着一个没少的部下换好事前备下的服饰,不慌不忙地出了一片混乱的宫殿。
而在他们顺着一无所知的人流出城时,迎面就是脸色难看、火急火燎地驱马赶回的温逋奇一行人了。
见素来傲慢的论逋急成这样,百姓们一边为被撞坏的摊子抱怨着,一边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乱子,才让人如此慌乱。
作为始作俑者的狄青一行人,当然不会再在这里多作逗留,而是趁着城门守兵们还一头雾水,没收到新命令时,凭着商队的路验出了城。
城郊两里地外,完好无损的张亢就在那得意洋洋地等着了。
他将温逋奇带出城后,刚到那猎场没多久,就靠装出来的拙劣马术偏住了一群傲慢的吐蕃精兵。
又趁着一群人秉着在他这宋人前好好炫耀一通武力的心思,他看着温逋奇那行人一入密林,就顺利来了个金蝉脱壳。
第二百八十七章
带着任务达成的喜讯,张亢与狄青虽各怀心思,却都是归心似箭,加上不必再掩饰行踪,光明正大地领着人马日夜兼程,仅用了十日,便抵达了秦州城门之下。
就在策马直奔衙署的途中,狄青的眼角余光瞥到什么,迅速勒马,直把张亢给惊了一跳。
“怎么,”张亢匆匆忙忙地也停下去势,奇怪问道:“你这是瞅着什么了?”
狄青缓缓地将目光从香水堂的招牌上挪开,一本正经道:“……忽想起家中有事,张如京使先去罢。”
多大的事啊,比得上跟上级汇报此行事宜要紧?
张亢一脸无言。
若是将那上官换作旁人,他肯定都要多劝几句,以免这位狄小郎君年少轻狂,不知礼数,得罪了达官显贵。
但既然是将其认作义弟的陆节度,二人之间亲睦得很,便不必由他操这无谓的心了。
“那好吧,你切记速去速回。”张亢勉强应道:“毕竟营救唃厮啰,是由你居主力,其中细节,我可不便替你代传。”
狄青难得地微微牵起唇角:“多谢张如京使。”
目送对他的说辞毫无怀疑的张亢一行人离去后,狄青警惕地左右一望,便一个闪身,直接进到了建有马厩的那间香水堂去。
要与许久不见的公祖重逢,怎能是这么一番灰头土脸的模样呢?
狄青怀着那么点不好说出口的隐秘期待,取水将自己浑身上下的尘土给利索地冲刷了一次,又抹了点皂团,搓掉还黏附的灰屑。
等冲得七七八八后,他惦记着要早些去衙署的事,当然没打算往那干干净净的池子里钻,只把湿漉漉的长发草草吸了吸水,挽作简单一束。
由那满面尘土、到显露出眉清目朗的俊俏面貌,落在旁人眼中,俨然判若两人。
狄青全然没注意到香水堂掌柜的惊讶目光,步履轻快,很快就似一阵风般地刮走了。
当他赶到衙署时,张亢正与陆辞说得兴起,手舞足蹈,直到听到脚步声,才意犹未尽地做了暂停,决定优先给这行中起了最关键作用的年轻郎君一个表现机会:“狄副使可算——”
在看清狄青一身清爽的模样时,他刚起的话头,便跟着戛然而止了。
狄青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了头。
倒不是因为张亢那充满谴责和莫名的目光,而纯粹是……被好些时日不见,周身风采更胜以往的公祖投来的带笑眼神,惹得有些害羞。
半晌,没能侦测到那点弥漫在空气中的微妙气息的张亢,才消化过来一个事实。
刚才那号称‘家中有事’而与他们中途分开,这会儿却不仅臭美地沐浴过,还特意换了身新衣裳,显得事实英姿飒爽的狄副将……
根本不是什么沉默寡言的老实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心机鬼。
张亢眼皮抽抽,重新坐回椅子上,平静无波道:“具体如何,还是让狄副使亲口同节度讲罢。”
陆辞忍俊不禁:“好。狄副使此行斩获不小,亦是辛苦了。”
狄青壮起胆子,同手同脚地走到离陆辞最近的那张椅子上,神态自若地坐下,唯有轻微的结巴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不、不辛苦。”
陆辞挑了挑眉:“真不辛苦?”
狄青摇了摇头。
他难得能为公祖办成桩事,又在走前得了那……奇迹般的许诺,这样的‘辛苦’,他只恨不得再来一百份才是。
“喔。”陆辞好笑道:“那敢情好,看来是不用替你请赏了。”
狄青仿佛没听出陆辞的玩笑口气,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一切皆是公祖……与张如京使运筹帷幄,青不敢成——!!!”
那个‘功’字还未出口,狄青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在座位上猛然往上一小窜。
张亢看着二人,起初是一脸茫然,狄青这一突如其来的反应,则让他回过神来了。
即使狄青是个不可貌相的心机鬼,到底有这么一路的共事之谊,张亢还是极欣赏他的。
见狄青突然做这举动,他不禁往下一看,却被桌布上垂下的流苏挡了大半视线:“狄副使是怎么了?”
狄青深吸口气,硬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