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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福哥儿带着那算盘的少年仆从离开,黑云龙才忧心忡忡地问道:“十六叔,咱死了多少人?”
“阵亡一百二十七,还有一名百户在内的三十四人军医说活不过今夜,主要是病秧儿带的三个百户部,阵亡近半,活着的也人人负伤。”
“今天夜里,军医会把阵亡与负伤的种类报上来,各部军匠要好好琢磨——俺跟沐哥纵横南洋,自出海就没死伤如此惨重过。”
死伤惨重?
黑云龙上次打仗还是在山西和蒙古人作战,议和之前哪年秋天北疆不似很多军兵,他摆手道:“老叔不能这么说,没火炮没长矛,这场仗已经打得很好了。”
“咱没有面临过那样的骑兵冲击,死伤三四百,我们以少敌多,估摸西军才逃走四五百人,够了。”
邵廷达抬手在自己额头轻点两下,对黑云龙下令道:“你部布置斥候,在河东巡视,墨西哥北部西军只有这一部军团,周围应该没有敌人了。”
“伤兵太多,我等需在此驻扎几日,各部讲武堂军官与北洋军医院的医生要做战后记录,外围的防务就交给你的部下了——对了,北面的土人在做什么?”
黑云龙抱拳接令,随后道:“和咱们一样吧,救治伤兵、收拢溃兵?他们在阵前用西语喊话说不与我等作战,要派人去联系他们?”
邵廷达刚刚点头,正要让黑云龙指派军官,就见阿尔曼萨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毫无总督气度道:“将军,能不能让你缠着白袖子的军医不要在那些尸首上泄愤?”
“他们把战死的士兵大卸八块,我知道你们死了许多人,但西班牙死了更多战士……就,就算要泄愤。”
阿尔曼萨兴冲冲地说着,邵廷达与黑云龙都仰头用目光转过来,并没有做出什么恼怒神色,却已经让阿尔曼萨的气概矮了一头,顿了一下才道:“就算要泄愤,也请把他们带去没人的地方吧,我招募了许多混血儿和骑士俘虏,这样下去他们是不能为我们作战的!”
邵廷达和黑云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相互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茫然——泄愤、大卸八块,北洋旗军都是从良家子弟中选来的,又有完善的训练与军法,不大可能发生这种事啊!
就在这时,紧随着阿尔曼萨一起进入营帐的旗军抱拳行礼,上前对邵廷达小声说了几句,这才让邵廷达神色中露出了然。
“前军甲等军医陈实功,是北洋医科院为旗军做千里健步散那个吧?”
第55章 续绝学
阿尔曼萨说的是实话,军营外的确发生着可怕的一幕。
军医在胸甲军服与旗军无异,唯独大臂缠白布外背负着药箱。
此时军营外已另扎下一座军医营,诸帐帐布颜色与军帐有异,皆为白色。
没有辎重极大地影响了军医营的伤兵救治,至少在外伤救治的舒适性上,伤兵连床都没有,能坐不能动的在白帐外坐着,不能坐的被搬进军医帐内,进行外伤救治。
战斗结束后旗军的编制就被打散了,早在训练时每个小旗的旗军都身兼多职,有试军医、试算兵、试工兵等多个副职,战斗一结束没受伤的就被编入别的部门。
军医营也是如此,那些从各小旗调来的试军医在丙等军医的带领下于白帐外生火熬药、煮包扎绷带等物,有时还要上阵给受轻伤的旗军袍泽包扎,忙得不可开交。
真正为重伤旗军做手术的是乙、丙两等医生,他们是明军每支部队军医的中流砥柱。
甲等军医不做外伤手术,他们只负责最难的手术,比方说军中常见的‘肠吻合术’才是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
把出来的肠子塞回去、断掉的肠子接起来。
阿尔曼萨在大营外看过西军军官尸首,黑云龙确实算错了,但错的没有阿尔曼萨想象中那么离谱。
明军收集的三十七名西军军官尸首中有九具尸首不是军官,两个雇佣兵首领与七个收过嘉奖的高级士兵装束上与军官一样,所以弄错了。
即便如此,二十八名军官的数量依然令阿尔曼萨痛心疾首,埃雷拉军团确实被成建制地歼灭了,只剩下一个连队长与维持军纪的宪兵长逃出生天。
军官统统阵亡,即使将来他重新入主墨西哥,这个军团也很难再组建起来了。
不过在尸首中他意外地发现有一名军官没死透,刚好旁边就是明军的军医营,马上命令随从将那名军需官抬过去,希望能得到救治。
埃雷拉军团两个连队长与首席鼓手、四名俘虏骑士都已经向他投降,愿意为他而战,如果能再救下这名军需官,再加上更多士兵,他能组建起四个连队。
除此之外,阿尔曼萨也希望能借这个机会,看一看明军军医的运行方式……自从受伤的手指得到邵廷达部下军医的救治后,他一直对明国医生感到好奇。
军医拒绝救治,让他去找军医营中唯一一名甲等军医陈实功,得到准许后才能对左腿折断后背中刀的军需官实施救治。
医者仁心,陈沐知道军医无可避免会对所有伤员产生同情以至于救治敌人,所以他不但给军医配了精钢打造的手术刀,还给他们配了手铳,见到敌人伤兵直接毙掉。
美其名曰减少敌人的痛苦也是良善之举。
实际上陈沐就是单纯的不想浪费有限的军医资源,希望这些自己辛苦招募筹集到的人力物力全都用在自己人身上。
陈实功今年二十三岁,对医生这个职业来说年轻得不像话,依照常理来看他这个年龄能做到军医帐外那些带着旗军熬药的丙等医生就不错了。
不过他也是运气使然,因年少多病少年时期便跟着当地名医学医,因老师李沦溟说过医有内外之别,赶在军府招医生时便进了北洋——军队有充足治疗外伤的机会。
不过真正让他成为甲等军医的,还是靠着那副用于行军的千里健步散,主治远行两脚肿痛,放在鞋里能消肿止痛,算是微不足道的外用药,对军事却有极大意义,因此受到提拔。
此次随前军舰队远征,还肩负一个来自北洋医科院的使命——依托实践,整理自春秋战国以来的解刨学知识。
为此,年轻的陈实功配有操刀、称量、古籍、笔记、整理五名助手及一名来自广州府新会龙虎道君道场的道人。
这道人先前被陈沐丢到道场琢磨电学,曾把磁铁和线圈丢到丹炉里炼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认真至极,但这世上并非努力就有回报,铜线都被炼化了还没练成,最终遭到辞退,这才跑到北方讨生活。
不过所幸,这次受雇北洋医科院,拿月银一两、远征管饱的薪酬做的是超度亡魂的本职工作,除了累点没什么不好。
至少北洋军在伙食配给上比原先的道场香火吃得好,还受到军兵尊敬,谁都不知道啥时候轮到自己被超度。
尽管西人战士长相模样与明人不同,但道人说超度一样能指引魂魄脱离三恶道的苦难,陈实功这才在心中少了顾虑,带助手们在白布帐外给负伤旗军做了半日手术,待道人超度法事做完,净盆洗手酒精消毒,这才重新入帐。
“解刨二字,出自《黄帝内经·灵枢》,我们就先从灵枢开始对照。”
几人向尸首行礼后开始工作,操刀者先是‘割皮解肌’剖开皮肤肌肉,然后‘诀脉结筋’结扎血管和处理韧带,最后‘揲荒爪幕’拉开胸腔膜和腹膜。
“灵枢记载:唇至齿,长九分,广二寸半;齿以后至会厌,深三寸半,大容五合;舌重十两,长七寸,广二寸半;咽门重十两,广一寸半;至胃,长一尺六寸……回曲环反三十二曲也。”
诸助手一一测量,最后古籍助手向陈实功报道:“大致吻合。”
陈实功点头,命书记助手记下,皱皱鼻子,又无声地对尸首行礼,接着道:“继续,《难经》”
哗哗的翻动声与助手们吞咽苦水的声音同时响起,没人有兴趣说话,漂洋渡海讨生活的道人不能见此情节,已跑到军医营外哇哇吐去了。
“《难经》有云:肝重二斤四两,左三叶,右四叶,凡七叶。心重十二两,中有七孔三毛,盛精汁三合。”
古籍官说罢,测量官也极力吞咽口中开口。
“此肝重二斤四两一钱,重量相匹,但书上所载之叶不知是如何划分;此心重六两七钱,七孔三毛亦不知是如何说来。”
陈实功皱起眉来,抬手磨痧着下颌短须,疑惑道:“若说成书之时汉代重量与今日不同,那其记录肝的重量便错了,若与今日相同,那心的重量便错了,这该如何做解?”
“兴许时人与今人生得不同?都记下,日后编撰成书,今人以今书为证,至于心孔肝叶……”
陈实功咬咬牙,对几名助手道:“剖开,剖开便知其中精水!”
阿尔曼萨在这个时候撩开帐帘进来,只看见木案上躺着被剖开的人,也不怪他像着了魔般跑回军营了。
第56章 困扰
贝尔纳尔攥着皇明旗一角站在总督府的露台上,这里视野极好,临着墨西哥城宽广的武器广场。
如果是白天,从这个位置目光越过广场中间的炮台钟楼,能看见对面正在施工的大教堂。
不过此时明月高悬,贝尔纳尔只能看见远处黑暗街道打着火把巡行的卫兵。
今天早上,西北靠近塔斯科的新贵族,也是那片土地的种植园主,那个姓桑切斯满脑肥肠派他愚蠢的混血仆人骑了一夜的马来到墨西哥城。
仆人报告有一股十几人的士兵闯进他在山下的种植园,杀了几个奴隶,烧了两片棉花地,抢了些微不足道的烟草。
就为这些,桑切斯希望贝尔纳尔能把那十几个士兵吊死在塔斯科——那是一座矗立在高原上的城市。
西班牙攻陷阿兹特克人的国都,派出探险家在整个新大陆搜寻金矿,在塔斯科没发现金矿,却在那找到大量的银、锌和铜矿,移民潮蜂拥而至,使得那成为中美洲最早靠白银繁荣起来的高原城市。
塔斯科离墨西哥城只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