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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众我寡,纵使实力悬殊,楚韶也渐渐觉得自己有些不敌之意。他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外围的江湖人士了,正在拼死抵抗之时,一道雪白的剑光突然晃过了众人的眼睛。
“是濯缨!”
白沧浪早扔了碍事的斗笠,刚为一个江湖人挡下了一剑,他本不想露面,只在春洲台下低调地动手,但见周兰木和楚韶被围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
江湖中众人虽少见他的脸,但濯缨这把剑却是无人不识。萧颐风持着剑紧随着他,沉默地与白沧浪往众人之前一站。
仿佛有万马千军的力量,毕竟无双侠客江湖无出其二的名声在外,江湖人们见了他们,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居然硬生生地逆转了颓势。
春洲台本是祭祀的高台,前侧是长长的台阶,最高的祭台之后便是护城河。
此刻河上有船只接应——周兰木早在上元节之前,便安排好了请愿逃生的路线,此刻脱身,正是好时机。
“元嘉……”
两人已经从人群中脱了身,楚韶抓着周兰木的手腕,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祭台最高处去,但周兰木却突然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句,随即身子一软,重重地往地上摔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本文造反就像闹着玩,但中国与世界历史告诉我们,许多造反,都真的很像闹着玩(bushi
明天单更,老时间~
第73章 戏春洲
楚韶眼疾手快,一手揽住了他,急道:“公子,怎么了?”
周兰木却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臂上刚刚不小心受的伤,只是小伤而已,但新鲜的伤口带着浓烈的腥气,叠加着他上次自己划下的伤痕,还在向外渗血。楚韶低头看看手臂上的伤,疑惑道:“小伤罢了,公子不必担心。”
周兰木置若罔闻,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他,双目越来越红,楚韶想起那味叫做沧海月生的毒药,不由心头一跳:“公子……可还听得到我说话?”
周兰木缓缓地抬头看向他,周身的拼杀声、惨叫声在这一刻似乎都虚化为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最终才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楚韶心中咯噔一声:“我何时骗过你?”
周兰木掐着他的手,面上略带些阴狠的表情让楚韶感觉很陌生:“你骗我……一切都是假的!”
楚韶回头看了一眼,急急地道:“公子,我们先离开这里,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不……”周兰木双目赤红,看起来十分可怖,楚韶实在看得心惊,手上不自觉地又揽紧了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似乎让周兰木清醒了些许,他咬着嘴唇,极力克制着颤抖从怀里掏出楚韶上次见过的那个瓷瓶,不管不顾地把瓷瓶里盛的药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
纤细的手腕上,红色的松石链子骨碌骨碌地滚了下来。
春洲台下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倒地的受伤之人,呻吟之声和叫骂之声不绝于耳,隐隐还能嗅得些血腥气。白沧浪早已没有了刚刚出现时的一派风轻云淡,发髻更乱,白衣之上多有血色,萧颐风也没好到哪里去,左颊上已然挂了彩,鲜血顺着耳边淌了下来。
白沧浪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受伤了?”
语气阴沉可怖,完全不像是平时的语气,萧颐风心中一颤,却见白沧浪拔剑便杀了近前的一个江湖人,情急之下喊道:“沧浪,不可——”
白沧浪杀红了眼,现如今不管身边是敌是友,拔剑便砍。萧颐风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多,上前几步把白沧浪一把拉到怀里,伸手紧紧握住他握剑的手,低吼道:“沧浪,清醒一点!”
白沧浪处事癫狂,虽武功绝世,但从来不滥杀无辜,这样的情景,只有他见过——
那时还是因为白沧浪要救身陷东南的他,独身一人闯过了那传说中神鬼不过的七十二关。他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当他出现在戚楚的地牢时,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浸得通红,脚步发虚,目光红得吓人,除了机械的砍杀,几乎没有什么意识。
直到见到他,白沧浪才平静了些,他一剑震断了他周身的牢笼和锁链,几乎是朝他扑了过来。他伸手接住,只见他周身一震,威慑江湖的濯缨剑居然就这么脱了手。
想必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
后来他们出了东南,白沧浪整整昏睡了三日,三日醒来后,却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般,但萧颐风永远无法忘记他那时那双血红的眼睛——就和如今一样。
在萧白二人与众多江湖人的围攻下,春洲台上的士兵已经比刚刚少了很多,台阶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呻吟的士兵们与江湖人。药物似乎起了些作用,周兰木的眼神又逐渐恢复了清明,楚韶揽着他不放手,沉声唤道:“公子!”
周兰木看着他:“不必……担忧……”
两人匆匆上行两步,正准备从台上翻身跳至护城河中,楚韶耳边突然擦过了一个别样的声音。
在场江湖人士多用刀剑,士兵多用长枪,碰撞之声叮当清脆,而就在这一片嘈杂当中,居然有风声。
是箭矢破空的声响!
他敏锐地回头去看,却正好看到戚琅身前一个看不见面容的人拉着弓,一箭穿过祭台之下的恶斗,直直地飞了过来。
二人所站的地方恰是春洲台的最高处,又毫无防备,顾不得太多,楚韶下意识地拔剑去挡,可他尚未举起手来,便感觉周兰木飞快地握住他的肩膀一转,用自己的身体把那支箭挡在了他面前。
箭矢一瞬间贯穿了胸口。
鲜血从前襟漫了出来。
周身的一切似乎都失声了,楚韶茫然地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血液静静地滑落,留下一道干涸很快的印记,极美。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春洲台,灯火如昼,照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年轻的太子正执着浅金色的宣旨,开始他踌躇满志的变法。只是灯光熄灭的一刹那,便有灰色的剑光凌风而来,直逼他的心脉。那时太子还没有倾吐过自己的心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只是什么都没想地抱住他,用身体为他挡下了那一剑。
那种痛楚他到如今都记得一清二楚,剑尖碰到玉石,发出“叮当”一声响。
他听见四周有人在呼唤他,想要回答,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春洲台下的人痛声喊着:“公子!”
楚韶此时根本不知自己为何会落泪,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流了满脸。
在场之人似乎都意识到春洲台上生了变故,纷纷转头去看,眼见他中箭皆是面如土色。周兰木挣开了楚韶的手,握着胸前的箭,跌跌撞撞地转过身来,他宽大的衣袍被春洲台上的风吹得猎猎而响。
周身一静,周兰木却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噗通”一声跪在了台子上。
楚韶与台下众人皆喊道:“公子!”
他嘴唇颤抖,似乎是在勉力支撑着什么一般,可刚刚开口,血便从口中翻涌而出,丝丝缕缕地流了一下巴。
众人只能听见他模糊而坚定的言语:“今日春洲台……诸位皆为大印而来,愿风卷尘埃而去,吾身死殉道,不悔!”
隔得太远,众人瞧不见周兰木面上的细微神情,只见他身边的楚韶抱着他的上半身,良久才颤抖着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沉默如死。
良久,他们才看见那个自十四岁便叱咤战场的小将军眼睛红了。
不知是谁高吼了一句:“大胆狂徒,如今你们的贼首已死,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在场的虽有江湖人,可到底有尚未疏散完全的平民百姓,见周兰木身死,心中免不得发怵,戚琅似乎被此景吓到,良久才结结巴巴地下命令:“上,上去,把他们带……”
卫叔卿扫了戚琅一眼,迅速地下了决定:“撤兵,把抓到的人下狱,这个周四公子死了,剩下的江湖人想必不敢久留,等他们撤走之后,再派人前来清场……”
周遭撤退的声音不绝于耳,楚韶抱着周兰木的尸身,冷冷地看了戚琅一眼,翻身便从春洲台后跳了下去。
风声自耳边肆虐。心乱如麻。
护城河漆黑似墨,只有一艘孤船,船家见他们来,连忙划船过来,漾出一片水声。
楚韶轻轻地抱着他落在船头上,嘶吼道:“方和!方和呢?——快回去,回去救人啊!”
太明白这种滋味了。
当初听闻太子歇的死讯的时候,他疯魔一般闯了典刑寺,终于见到了他的尸体,满头鲜血,一身伤痕,一个字都没有留给他。
他在天牢当中痛哭失声,恨不得立刻拔剑杀了自己为他陪葬,太恨——恨那些人的欺骗,恨他不留一字的绝情,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更恨自己的束手无策,恨自己直到他临死之前都没能告诉他——
他痴痴地想着,突然听见怀里的周兰木轻轻笑了一声。
寂静的河面上,楚韶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
不料下一刻他怀中的白衣公子便睁开了那双秋水般的眼瞳,伸手轻轻地在自己胸前一拔,整齐截断的箭头落到地上,叮当一声响。
楚韶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终于明白自己几日前为何鬼迷心窍地将他错认成了旁人。
太子歇的母亲公主昔是夙州人,夙州为华族文明起源之地,夙人拥有最纯正的重华族之血,故而他的眼睛似母亲一般,深邃漆黑,幽深如海。
面前的公子虽言行举止、音容笑貌与他半分不像,唯有这一双眼睛是相同的。
方才睁开的一刹那,他甚至疯魔一般看到了从前熟悉的半分温柔与纯真。
下一刻便消散殆尽。
周兰木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甚至打了一个哈欠。他伸一只手搭在楚韶的脖子上,似乎十分抱歉,可又全然不真诚地说:“元嘉你瞧,最近见你太少,忘了将此事告诉你——你真以为我死了呀?”
楚韶嘴唇微颤,下意识地伸手,触到他温热跳动的脖颈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句话不说,就那么怔然地跪在他面前。
周兰木的头还倚在他的腿上,见他这个样子似乎终于良心不安,便借力起来些,凑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