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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兰木不答他的话,伸手在装裱字的琉璃罩子上拂过,只道:“小楚将军是定风之乱的第一功臣,怎么能把废太子的笔迹挂在自己府中,若让有心人瞧见了,岂非是大不敬。”
“是,待将军今日回来后,我定会提醒他的,”方子瑜低头应了一句,抬眼却见他缓缓地往门外走去,“四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去?”
“养伤养了这么久,人闲的发慌,想出门去转转,”周兰木回头看了他一眼,“将军不常在府中,你也该多走动走动,去去他常去的青楼也好,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懂得及时行乐?”
方子瑜莫名其妙地被他教训一顿,却也不敢多说,只道:“四公子独身出门相比不安全,子瑜遣两个护卫……”
“不必了,”周兰木摆手道,“只说是养伤,又不是蹲牢房,何必要人跟着。况且这是显明坊的地界儿,哪来的危险呢?”
他一番话说得又温又缓,却叫人找不出反驳的余地来,方子瑜还没想好说些什么,人便在他面前消失了,也不知一个披着长袍的病人为何脚程如此之快。
他微微低眸,打了个响指叫来了两个侍卫:“你二人出门去跟着四公子,别让他出了什么差错——不出差错即可,其余的事不必多管,若不好动手,去临江仙报将军知便可。”
那两人对视一眼,领命去了。
从将军府出来之后周兰木心情显然很好,甚至从路边行人处打听了显明坊最气派的建筑是南坊门处谢家的宅邸,便顺了路优哉游哉地往南去。
显明坊是中阳四十二坊中最大的,布局也复杂。有许多权贵手眼遮天,并不按照规制修建府邸,使得坊间的路不像其他坊一般横平竖直,而是曲曲折折,十分难行。
于是周兰木顺理成章地迷路了。
他倒也不急,发现自己找不到原本的路之后,便顺手在路边拉住了个行人,十分有礼地拱手问道:“这位小哥儿,敢问一句,显明坊的南坊门在何处?”
显明坊中几乎没有布衣百姓,简朴些的估计也是大户人家的奴仆,那被他拉住的小哥儿粗略打量了一眼,见他白衣翩翩气度不凡,一看便是大家子弟,不由生了几分恭敬:“大人说笑啦,这地儿大概在显明坊的中段,离南坊门倒是不远,但是有付氏宅邸横亘其中,不太好走——大人瞧这条路,你顺着这条路往西几百步,左手边去,过了朝中渠再往右手边去,再几百步,东绕过一座大宅子便是了。”
“啊,听起来倒是复杂得很……”周兰木喃喃自语了一句,“那多谢小哥儿,我自己去探探路罢。”
那布衣仆从挠了挠头,十分憨厚地笑道:“大人若是不急,小人正好要往朝中渠去,不如我为大人带路罢。”
“那便有劳了。”周兰木丝毫不推诿,微微点头,便十分自来熟地跟着这仆从往西边朝中渠去,“对了,不知小哥儿是哪家人?”
那仆从倒也善谈,一手扛着担子,与他亲密交谈起来:“我家大人是显明东边平成将军府那位,大人可识得?”
“平成将军沈琥珀,威名在外,自然识得。”周兰木露出一个有些仰慕的神情,“听说你家大人这两年也不再接管大内鹦鹉卫了,可是高升了么?”
“高升倒是谈不上,”那仆从冲他咧嘴一笑,小声道,“鹦鹉卫如今是金将军接管,西边的战事小楚将军也总是自告奋勇,我家将军日日在家静坐垂钓,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周兰木道:“沈将军达观知意,叫人艳羡。”
他随着那仆从一路到了朝中渠,瞧着他将木桶扔进了渠边一口井,边拉绳边道:“是啊——大人可知这朝中井?将军过几日便要酿梅花酒了,提前遣了我特意来这儿打水。听闻此井是挑了朝中渠风水最好的地儿打的,水质也格外清澈甘冽呢。”
他连打了两桶水,正打算挑上挑子继续随周兰木走,周兰木却伸手制止了他,招呼着他蹲下了身:“小哥儿,你瞧瞧这是什么玩意儿?”
那仆从站着的时候没有看见,甫一蹲下便瞧见他打的第一桶水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红色光点儿。
周兰木突然把手伸进了那桶有些冷的水,把那光点儿捞了出来,却是一颗珠子,仆从瞠目结舌:“大人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
“这是一颗穿了孔的红玛瑙珠子,”周兰木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手中的东西,甚至放在鼻下嗅了嗅,“这种穿了孔的玛瑙珠子一般用于女子的首饰,你瞧这颗成色极好,价值不菲,却有些碎痕,想必是从某件首饰上脱落下来的。”
“谁会把这种值钱的东西扔到井里啊?”仆从呆呆地道,“听说一颗玛瑙珠子要好多钱呢……”
“是啊……”周兰木沉吟道,“小褐,你仔细想想,挑第一桶水的时候,可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事?”
小贺完全不知道面前公子是怎么知道他叫小贺的,更不知道周兰木只是看他穿了褐色衣服才顺口叫的,下意识地答道:“啊,我想想……我挑第一桶水的时候顾着和大人说话,似乎把井绳多往下放了几寸……”
周兰木拈着珠子起了身,温和地笑道:“来,那你再打一桶水罢,记得也多把井绳往下放几分。”
小贺依言照做,把井绳放到了最长,打上来的水中却什么都没有了。周兰木也不惊讶,伸手蘸了一点井水,又仔细嗅了一番。
“大人?”小贺见他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唤了一声。
“想必昨日落了雨,井水上泛,才会露出这血腥味儿来,”周兰木喃喃地答道,“看来这朝中井,今日风水不大好啊……”
第5章 朝中措
中阳十二所昭罪司错落穿插在四十二坊中,就是为了中阳人能够及时迅速地报官。显明坊作为中阳城最为重要的贵族大坊,坊门处便有一座昭罪司,小贺跑去报案之后,官兵来得十分迅速。
中阳城内护卫官兵称为“金蝉子”,此刻在显明坊边昭罪司当值的,恰好是金蝉子中今日刚刚升职为坊长的乌顺。
中阳向来治安良好鲜有凶案,乌顺正愁没有升官发财之道,瞧见来报案的小贺大喜过望,当即便带了一堆人急急赶到了朝中井旁。
不料朝中井边上已经围了一大圈人,正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乌顺摆足了架子,骂骂咧咧地在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却发现井前站了一个生得十分漂亮的白衣公子。
而在这白衣公子手中,赫然是一只女子的金钗。
只是金钗还不算什么,骇人的是金钗的钗头被许多黑色的头发紧紧缠绕了起来,似乎还生了些菌斑,钗尾染了十分醒目的血迹——一看便像是一件凶器,怪不得周围会引来这么多看热闹的人。
乌顺往那白衣公子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当机立断,一拍大腿道:“来人,把这人给我制住了!”
他身后官兵不知所以,但还是冲了上去,紧紧抓住了白衣公子的双臂。白衣公子既不恼怒也不反抗,甚至冲他露出个笑来,言语温和无奈:“大人抓我做什么?”
乌顺从他手中拿了那“凶器”发钗,呵斥道:“你无缘无故站在凶案现场做什么,定是别有所图!”
白衣公子道:“误会了,我能图什么……”
乌顺却不听他的话:“凭本官抓捕嫌犯的多年经验,案发时离现场最近的人一般便是凶手!”
白衣公子也打断了他的话:“凭本人多年混饭吃的经验,友情提醒大人一句——大人可知一条规矩?”
乌顺奇道:“什么?”
那公子正色道:“大人新到显明坊上任罢,可知这显明坊中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大印的大贵族、大商贾都聚集在此,除了主子,就是奴才,本人自觉长得不像奴才,那大人猜没猜出,你抓了什么人呢?”
他说了这一句,乌顺才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他久在治安混乱的贫民坊间,今日才刚刚调来,忘了这一茬,若是抓错了人,这仕途岂非要毁于一旦……
乌顺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一边示意官兵把人放开,一边陪笑道:“是是是,小的猜出来了,是小的唐突了,不知大人是……”
白衣公子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十分真诚地回道:“太巧了,我恰好是唯一的例外——小人一介草民,今天只是来散步的。”
乌顺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看了看对方的神情,发现对方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登时勃然大怒,他本出身贫民堆,情急之下也不再打官腔:“你居然敢戏弄本大爷?”
那公子拱手向他行了个礼:“不敢不敢,草民什么都没说,是大人自己猜的。”
“满口胡言乱语,欺瞒官兵,一看你就不像什么好人!”乌顺一挥手,方才的几个官兵重又按住了他的胳膊,“留几个人在这打捞,看看这井里到底有什么!剩下的把这人给我带回去,这人鬼鬼祟祟,细细审问,定有收获!”
金蝉子脚程太快,小贺追了半天,这才赶回现场,不料刚到就惊讶地看见官兵扭送着刚刚遇见的公子绝尘而去,一时愣住:“这……”
“你认识那个人?”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小贺一回头,发现果然是自家主子沈琥珀,他方才一直抱着胳膊站在人群中看热闹,“今日开市,我本想出门去趟奇珍坊,不料路上却看了场戏。”
“将军!”小贺喜出望外,连忙道,“我认得认得,这公子方才在显明坊中迷路了,我为他带路来着,还是他闻得我打上来的井水味道不对,叫我去报官的,这群官爷怎地把他带走了……”
沈琥珀今年三十出头,生得是粗犷军中汉子相,近些年疏于练兵,着意风雅之事,今日身著书生长袍,脚下却蹬了一双渔人常穿的编织麻鞋,怎么看怎么别扭。他眯着眼睛打量众人离去的背影,忽然道:“有意思……小贺,咱们先去看看他们捞上来了什么。”
小贺急道:“可是……那群官爷不会对公子做什么罢?万一把人下了狱怎么好。”
沈琥珀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不会有事的,放心。”
*
两日后。
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