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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一道长从不发怒,但还是流露出一丝严肃,“就算他去观澜,观澜也未必收他,冯安然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他既无人作保又没有任何根基,想要去观澜至少要等到明年。”
魏洛:“知道了师父,我再下上去找。”
清一道长点头,“定要悉心查探,初五那日,天色变幻与你来时丝毫不差,定是你说的那位故人。你若能找到同伴,在这世上也算有了亲人。”
魏洛:“师父也是我的亲人。”
十年来,师父教他功夫,教他道理,比亲人胜似亲人。
师父说的对,初五那日来的人若真的是子彧少爷,人肯定是落到了双溪山。既然他没有来双溪观,那多半儿是去了镇上。魏洛接连几日乔装下山,都没有找到甄子彧,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担心甄子彧人生地不熟被欺负,就像他刚来的时候一样。不过,他想着子彧少爷比他聪明,应该会谋到比他更好的出路吧,单说算卦这一项,子彧少爷只跟九哥学了三五日,便能上手唬人了,比他这个半拉子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一想到甄子彧可能来到这里,魏洛高兴的几天几夜都睡不着,那是他在前世为数不多的亲人,是他见过的最温和、最平易、最善良的人,子彧少爷对他是极好的,甚至比九哥对他还要好,九哥整日拿他取笑,子彧少爷总是护着他。其实,大多数时候,魏洛喊子彧少爷叫“三哥”。魏洛没有家人,金九奇和甄子彧便是他的家人。
这一日,晚间。
魏洛呆愣在案几前。
他从山下回来就保持这个姿势,到深夜还没有换下乔装的乞丐服,一直如痴如呆的傻坐着。
人找到了。
不仅找到了三哥,还找到了九哥,他们竟然还……在一起,竟然还……有说有笑的。九哥还是那般没见过媳妇一样,死缠烂打的跟着三哥,平时挺威风的一个人,在三哥面前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那点儿威风都给旁人用了,大多数时候,给魏洛一个人用了。
魏洛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在做梦。来到唐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怀疑自己是在梦境里,只不过这个梦做得过于冗长,过于真切罢了。有可能是因为九哥白天总使唤他,他给累着了,不是说白天累着晚上就容易做梦吗?自从搬了新家之后,九哥越来越不求上进了,见天儿猫在家里哄三哥玩儿,铺子里接的案子半点不少,接完之后就扔给魏洛,最近魏洛当真是累坏了。
魏洛心下琢磨,改天趁九哥不在家,我得去找三哥说说,不能再让九哥偷懒了,若不然,我就要罢工不干了。我允了带胡同口刘家那丫头去听戏,人家都等好些天了,每次我刚要去,九哥就给我派活,不带这样的。对了,今日九哥好像是说要去给戚氏送那山水图,戚氏住在东城,九哥定会晚回,择日不如撞日,我得赶紧回家了。
回家——
“三哥!”
魏洛推门而入,三哥的书房突然泛出一阵强光,魏洛恍惚间似乎看到三哥被裹挟进了那阵强光里,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拽人,不知怎的,自己也被那强光生生地吸住了,紧接着他又被裹挟进了一股巨大的暗流之中,而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暗夜,什么都瞧不见了。
魏洛猛地惊醒,忽地出了一身冷汗。
夜色朦胧,灯芯跳动,清一道长在昏暗的夜色中静坐不语。
“师父?”怎么又见到师父了?不是要去见三哥吗?
清一道长看着他,还是那般慈眉善目的,“人找到了?”
魏洛:“找谁?”
清一道长:“找你想找的人。”
魏洛抬手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疼。“找……找到了。”很多时候魏洛分不清做梦和现实,分不清的时候他便掐自己,每次都疼,但他依旧不信,再掐,还疼,最终,认命。
清一道长:“他们在哪里?”
魏洛:“观澜。”
清一道长神机妙算,每次魏洛把握不清,他都能一语道破。外界都管魏洛叫“魏神仙”,其实他无非就是仗着在前世读了些史书罢了,而且,那都是金九奇逼着他读的,他学的其实也不是很扎实,遇见事情只能连蒙带猜的。实在猜不出来的地方,就请清一道长给他指点迷津。清一道长虽然常年不出双溪观,却对世上之事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着实是令人钦佩。
然,清一道长这次却失算了。
清一道长问魏洛:“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发生?冯安然竟然收了你那故友,照理说不应该。如今他正是焦灼的时候,每一步都会走的小心谨慎,有人举荐的名门子弟他尚且斟酌一年,怎会平白无故就收了个陌生人?”
魏洛:“我找到了两个故人,除了三哥,还有九哥。”
清一道长:“为什么是两个?”
魏洛自言自语,“是啊,为什么是两个?”九哥不是说去给戚氏送那山水图吗?他清楚的记得,九哥坐在店里的太师椅上,摇着那把乌木扇说,“戚氏明摆着不想痛快付钱,看来只能九爷我亲自去一趟,用我这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相貌征服她了。”
清一道长:“你没去观澜,如何知道他们在观澜?”
魏洛:“我去镇上看到了官府的告示,很多百姓围着议论,他们也在人群里,有些人陆续散去,他们却在那告示下面故意停留了很久。我隐约觉得,他们是被观澜派下山的。”
清一道长:“如此说来,双溪山的案子可能是他们接的?也就是说,冯安然不仅破例收了新人,还破例将大理寺的买案文书指派给了新人。这,说不通。”
魏洛:“我也有些奇怪,大理寺的买案文书只有殿堂级判官才能接,观澜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案子指派给新人的,也不会随意透露案情。或许……他们不是此案的判官,他们是绝顶聪明的两人,就算不指派出山令牌,只要他们寻到蛛丝马迹,想要猜到案情的来龙去脉,也并非没有可能。他们定是猜到司天监魏洛在双溪山,而且会对官府的告示感兴趣,所以他们才在告示张贴之后过去看。而他们故意站在告示下面……”
清一道长:“果真是绝顶聪明的两人,看来,他们已经猜到了你是谁。”
魏洛脸上气色终于活泛了些,眼睛也亮了许多,“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对,对,对,师父说的对,肯定是这样,若不然,他们为何要故意等人?司天监魏洛即便在双溪山,也不会傻到去找他们,他们是在等他们认识的那个魏洛。”
魏洛不知道九哥为何也到了这里,他也不知道两人是如何混进了观澜学院,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猜测到司天监魏洛就是自己。不过,不管到底是为什么,不管有多么不可思议,若做这些事的人是九哥,魏洛都敢赌一把这一切或许是真的。
九哥,什么都能做到。
第25章
山风渐起。
魏洛脱了褴褛外衣,摘掉了假须,难得的松快自在,看起来比先前年轻了不少。他十六岁穿越到大唐,十八岁随廖开智去长安做他的幕僚,十九岁主持司天台担任司天监,一路风风雨雨、千难万险,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
魏洛初到双溪山之时,为了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清一道长让他易容乔装,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貌。后来到了长安,他便一直蓄须,加上常年忧思,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许多,他谎称自己三十有余,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伴君如伴虎,况且,当今朝中猛虎豺狼尽有,魏洛主持司天台,行事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池。临行长安之前,清一道长叮嘱他,如遇难题实在无法定夺,便回到双溪观来商议。茫茫夜色中,魏洛走进司天台断崖的秘密通道,穿过太白山,进入双溪山,返回双溪观,而后,再拿着事关朝局国运的救命良策,披星戴月返回长安。
近些年,朝局愈发动荡,魏洛几乎每个月都要往返一次双溪观。在外界眼里,魏洛是料事如神的魏神仙,岂不知那些关键时刻指点迷津的点拨,大多都出自清一道长。道长终年不出山,却比那山外之人看得更加透彻。
魏洛用了些茶饭。
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卸下多年来的疲惫,“师父,我想明天去找他们。”
清一道长拈须,“现在还不是时候,稍安勿躁。既然已经知道他们人在观澜,那就不必再心急。此时你贸然从事,若被有心人捕捉到行迹,必将招致麻烦。”
魏洛:“师父,我以后不用回朝了吗?” 他本不愿去长安,清一道长让他下山卜卦,借机偶遇廖开智,清一道长又为他出谋划策,趁着廖开智失势坐上了司天监,清一道长曾说,这是他的命数,也是大唐的命数,既然是命数注定,便只能仰头向前。
现如今少监已经问斩,按理说,魏洛回朝也不是没有机会,他可以把罪责推到少监头上,再给少监安一个密谋加害的罪名。
清一道长若有所思,道:“你不必再回朝去了,若真如你所言,德宗李适将驾鹤西去,你此时再回去百害而无一利,他与你有知遇之恩,你辅佐他这七八年,尽心竭力从无二心,你们的机缘已然到头,便不用再勉强。”
魏洛叹了一口气,“怕是皇上还要找我,他始终还是不死心。”
清一道长挑了挑灯芯,沉默片刻,道:“他现在就在找你,而且迫不及待的想亲耳听你告诉他谁最适合继位,否则,也不会秘密联络观澜学院了。这些年,他从未给冯安然派过任何差事,否则,冯安然哪里能赚钱赚得如此悠游自在?看来,他的身子是快熬不住了。”
魏洛道:“皇上不喜太子,却终究拗不过天命。师父您说的对,我回去百害而无一利,我若说太子将继位,皇上肯定迁怒于我,我若推荐其他人选,太子继位后第一个要处置的肯定就是我。可是,师父,您怎么知道皇上秘密联系了观澜呢?”
清一道长:“皇上猜忌多疑,大理寺说你坠崖,他不会相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皇上肯定也已经猜到了,大理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