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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不带刀-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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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论做不做太监,他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但陆铮鸣呢……
  他突然想到,这货和自己搞到了一起,也是打算好断子绝孙了???
  “厂公?”少年见他久不发声,迟疑着又唤了一声。
  和四倏地回过神,连忙面带歉意地与他微微欠了欠身:“贵人不必叫下官厂公,那都是下边人的叫法,您只管唤下官名字便是了。”
  他口里称着贵人,显然是没把少年认真当成先帝的皇子。
  少年眸光微微黯淡了一下,随即又亮了起来,温软着声音道:“厂公的名字大家都不敢直呼,我也不知,还是叫厂公罢了,听着亲切。”
  和四也不强求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你随意便好。”他抬头看了一眼里头乌泱泱的人头,又看向面带不解的少年,禁不住笑了,解释道,“这是每年朝中学士博士们的大典,下官不敢轻扰。”他看了一眼少年,“贵人倒是可以进去看看的,他们虽然都是翰林院里的文士,没担实职,但各个满腹经纶,饱读诗书,未来都是我大燕的栋梁之才。贵人若有心求学,寻其中任何一人都可为良师。”
  他说话的态度亲切而不卑微,不像一个太监和宫里头主子说话的奴颜婢膝,倒更像个长辈教导鼓励晚辈一般。
  少年的睫毛忽闪了两下,犹犹豫豫了半会,小声道:“我不敢,也不认识这些大人。不知督主您可否代为引荐一二?”
  他语气很小心,神情也摆得有些惶恐和羞涩,谁人看了都会于心不忍,难以拒绝。
  可和四是什么人,那可是大名鼎鼎,满朝第一个狼心狗肺的东厂提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朝少年微微一笑:“那可太不凑巧了,下官也与这些个博学鸿儒们不相熟,为贵人您引荐不得了。”
  这群满嘴“君臣道义”的酸儒们天天戳着他脊梁骨骂都来不及,和四烦他们都来不及,哪有心情和他们凑热乎?
  他又不是犯贱,没事喜欢逮着人天天在他耳朵边骂他祖宗十八代。
  少年:“……”
  和四这头一说完,那边的古典恰巧结束,出来的人立刻应证了他的话。
  一行人为首的恰巧就是平时骂东厂骂得声音最响亮的大学士许竹令,见了和四简直和见了腐肉上的苍蝇似的,顿时避之不及地走开两步,绕到一旁,甚至还夸张地抬起袖子挡住脸,免得看了和四脏了自己的眼,气愤难当地大声道:“圣人之地,竟由个无耻宦臣玷污了!”
  其他人没有他这么不怕死,不敢指着和四鼻子骂,只好纷纷以眼神表达他们对和四一个太监居然敢涉足此地的不满和愤怒。
  少年一听和四被骂,顿时脸色为之一变,紧张不已地看向和四,那样子生怕他在此刻就大开杀戒。
  和四面不改色,笑眯眯地朝着一行学士们举起袖子行了个礼:“各位大人辛苦了,走好。”
  他这样子是全然没把徐竹令的唾骂听进耳朵里,甚至没把他这个人当回事。
  许大学士脸色蓦地铁青一片,气得直抖:“你个阉……”
  和四眉峰凌厉一挑,漂亮的长目淡淡扫去,在场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许竹令当真是唯一不畏惧这阉狗的猛士,竟然还直接放下袖子,大步上前:“今日当着文曲星君的面,我倒是要好好地……”
  他没说完,小皇帝搭着来福的手从里头慢慢走出来了,见了和四先是眼前一亮,亮了不到片刻瞧见他身边的少年顿时脸挂了三尺长,煞有介事地开口:“文曲君的香火还没散尽,众位爱卿为何在此喧哗?”
  和四立马逮着时机不紧不慢开口:“是下官的错,出言不当惹了大学士不悦,下官在这给您赔个不是了。”
  他一开口那活脱脱就是个得宠奸臣的模样,直接把许竹令气得快厥了过去,指着他的手不停地抖:“你,你……”
  小皇帝虽然不太明白翰林院和东厂间的嫌隙,看这架势今儿可能不能善了,出于对于和四的那点信任和亲近,他绷着小脸左右看看:“朕看着也不是大事,区区口舌之争……”
  许竹令已被道貌岸然的和四气昏了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旁边拉住他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就对着小皇帝噗咚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道:“陛下!这些话臣已在心中埋了许久,往日顾及家中妻眷老小,被这群阉狗气焰所慑,不敢开口。可今时今日,臣看这阉人的气焰俨然要逾过天家门楣。臣若不再说,哪里对得起这顶上乌纱,碗中俸禄?!”
  他倏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地怒视和四:“臣要参这司礼监掌印结党营私,一手遮天,迫害忠良,残杀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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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制衡之道
  许竹令额头的鲜血沿着鼻梁流得满脸皆是,一双眼染着血,看着和四愈发得愤恨不已。
  周围的翰林学士们被他这一石破天惊的举动激励得骚动起来,已有几个年轻的脑袋一热,当即也随着大学士跪了下来,有模有样地咚咚直磕头,齐声高呼:“东厂阉人把持朝政,残害忠良,请陛下圣裁!”
  小皇帝被这群情激动的一幕惊呆了,他从小到大,见过最大的场面就是他登基为帝的那一天了,还是糊里糊涂被东厂的老提督牵着走完了全程。平时的大早朝上基本上也是风平浪静,各部各司相安无事。
  和四说他天真,不是没道理的。现在大燕上下都流行着一个叫“粉饰太平”的词儿,问政事,那就是政通人和;问民情,那就是安居乐业,夜不闭户;问外邦,那是八方来朝,万国景仰。
  纵然有御史时不时地挑点刺,很快就淹没在了众臣打哈哈的圆场里。
  和四拢着袖子淡眉淡眼地看着这群儒生学士们慷慨激昂地唾骂自己,说实话两眼朝天走路走久了,这场面还挺新鲜的。但他更多的注意力是在小皇帝身上,怪可怜的小孩,一直活在个太平盛世的假象里,如今对方的獠牙一点点刺破这假象,将朝堂风平浪静下的龌龊掀到了他眼前,不啻于晴天霹雳,当头一棒。
  小皇帝手足无措地看着身前跪着的学士大臣们,又看向拢袖垂眼的和四,他本能地想站在和四这一边,可是许竹令脸上的鲜血是如此刺目,众人的呼声又是如此激昂。
  他被逼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地步,换作是他父皇在世,面临如此局面或许压根就不会为难,只管甩一句“可笑,荒唐,厂臣乃我大燕的栋梁之才,岂由你们这群迂腐儒生置喙!”
  所以说当昏君也是要有本钱的,像先帝那样一往无前扎根在昏君大业里的人少之又少。
  小皇帝身上流着先帝的血,可胸膛里还存着一点萧家先祖的良心,而他才又这点大,少得可怜的阅历根本无法让他在此时此刻做出一个让许竹令他们满意又能保全和四的决定。
  和四见他小脸越来越白,眉头已皱成了个解不开的“川”,这才不慌不忙地踏出一步。
  只这一步,足以令在场众人的呼吸齐齐停了一瞬。
  许竹令跪坐的腰身依然笔直,可是双肩不易察觉地一颤。
  和四瞧着他的反应有趣,眉梢眼角不禁带了三分好笑。
  这浅浅笑意落到众位学士眼里简直像对他们赤果果的嘲笑,他们义愤难当,可又不是谁都有许竹令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的孤勇,想着家眷老小只得含恨咬一咬牙。
  和四拈着手上的碧玺珠串,语气恭和又温驯:“大学士上谏我数条,无风不动影,既然如此。今日陛下在这,不妨彻底捋一捋我的罪状,看看到底是否如大学士所谏言那般罪不可恕。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甘愿挂印辞官,入刑部大牢。”
  他一番言语不仅惊呆了小皇帝,也惊呆了翰林院众人。
  东厂的罪行还需要捋一捋的吗?打东厂设立以来,从东厂大狱搬出来丢到乱葬岗的尸骨,绕起来都能绕燕京一圈了,更别提其他不为人知的灭口灭门惨案,简直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许竹令的想法显然和其他人一样,和四话音还未落,他仰天大笑一声,恶狠狠地看着那衣冠光鲜,面如冠玉的年轻提督:“你个阉狗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问问……”
  “我不问别人,我就问许大学士你,”和四摇头打断他,“你既然状告我,我便只与你盘算你说的那些儿罪状。首先一条,你说我逾越天家门楣,敢问许大学士我是何时何地,以何仪仗,以下犯上僭越皇家威仪?”
  他一开口,直接把许竹令问愣住了。
  和四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又道:“其次,你说我结党营私,一手遮天。请问许大人我所结何党,所营何私?可有我党羽名簿,和营私之证?”他顿了一顿,没给许竹令任何喘息的功夫,马上又道:“其三,你状告我迫害忠良,残害无辜……”
  和四拖长了一点尾音,摊了摊手无辜问他:“我上任至今,东厂大狱至今未有一位朝中官员入狱,你说我迫害的是哪位忠良?您吗?”他失声笑道,“要是您,您可好端端地跪在这儿呢。”
  许竹令本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自东厂建立以来但凡和东厂撕破脸的官员大臣没一个能得善终的,轻则随便被按个名头下狱受刑,不死也残;重则就是满门灭口,充草挂门。
  他万万没想到,和四居然有理有据地一条条反驳了他。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又可怖的念头,他们小看这个年轻人了,他比上一任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老厂公更加心思缜密,城府深沉。
  冷汗从许竹令脖子流到了衣内,他想如之前那般声色俱厉地反驳和四,可他居然发现自己竟然一条真凭实据都找不出来!
  和四扫了他一眼,躬身举袖向小皇帝深深作了一揖:“臣要说的都完了,是否有罪如何定罪,恭请陛下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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