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鸨母赶紧应是,又向被他拎着的云寒打了个眼色,旋即就听这混账大声说:“妈妈,叫绮罗过来弹琴,还有竹心月离桐乐,我好久没听她们唱曲儿了,再把我上回埋的那坛酒起出来。”
鸨母一张姹紫嫣红的脸立刻笑开了花儿,连连点头答应,又叫来龟公把他们送上楼。
房间在一处僻静阁楼,甫一进屋就被一阵香风扑了满怀,房间里很清凉,应是屋子周围储有冰块,储冰降温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但消暑极有效,不过因花销太大,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可见这醉春风是座不折不扣的销金窟。
房间的布置非常清雅,木质家具质感十足,中间一个玲珑香炉正氤氲薄烟,天青色薄纱从房梁上垂落下来,将一切遮得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并非何无涣想象的庸俗脂粉地。
两人刚坐下不久,纱帘另一边就传来女声,是绮罗并几个姐妹从特定的门进来,隔着层朦胧薄纱向他们示礼。
云寒笑嘻嘻地与她们打招呼,然后催她们快些开始,他已经等不及了。
酒也送来了,两人一边饮酒,一边听曲,云寒陶醉地闭上眼,何无涣无意识地看向他,却在他睁眼那一刻,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兴致缺缺。
听到第三首曲子的时候,云寒起身了。
何无涣盯着他的动作,就听见他向纱帘内的女子告了声饶,接着就要迈步往外。
何无涣顿时紧张,站起身问:“你去哪里?”
云寒挑着一边眉转身,似笑非笑:“我去尿尿,你也要跟着?”
何无涣:“…………”
“放心吧,我这次绝对不跑。”云寒说完眼珠一转,贱兮兮地笑起来,扬声向纱帘内道:“几位美人儿,帮我好好招待一下这位朋友,他可是第一次来。”招待、第一次,两个词被他咬得特别重。
何无涣无可奈何地看着云寒离开的背影,方坐下身,纱帘就被挑开,走出几位娇艳的美人,笑着迎向他。
何无涣面无表情地把剑往桌上一放,美人们脸色微变,互相对视几眼,非常有分寸地退回纱帘内,留他一人在外面喝闷酒。
何无涣酒量极好,一杯接一杯酒下肚也不见醉,渐渐地觉出不对劲。
云寒怎么去了那么久?
他倏地起身,拿起剑就往外走,正打算找个人问路,就听见有人喊后院打起来了。
何无涣直觉跟云寒有关,便顺着人流拥到后院,果不其然,此刻院内有两人在互殴,你一拳我一拳,拳拳到肉,净往脸上招呼,打得非常精彩。
何无涣目光略过那两个鼻青脸肿的倒霉鬼,落在那蹲在旁边,一边吃一盘干果,一边不住煽风点火的人,心放下来的同时,又委实头疼。
他一手一个把两人拉开,分别扔到一处,随即弯腰看云寒,问:“又是你挑起来的?”
云寒瞪他一眼,往嘴里扔核桃仁,无辜道:“哪有,我只是看他们吵了半天,天那么热,吵得口干舌燥的,中暑了怎么办?然后顺手帮了他们一下下而已。”
何无涣觉得好笑:“怕他们吵架中暑,所以让他们打架?”
云寒义正言辞:“怎么会?我明明是在劝他们相亲相爱!”说完把手伸向何无涣,“拉我一把,腿蹲麻了。”
何无涣把他拉起来,无奈道:“你啊,就是个祸害,谁遇到谁遭殃。”
“你别冤枉我,也没见你遭什么殃啊!”
“你还有脸说?”
这一场花酒喝得算不上畅快,也不想大热天回去共挤一张小床,于是两人各抱了几坛酒,来到一户没人住的屋顶,打算一醉方休。
几坛酒下肚,两人都有些醉了,并肩仰躺在青瓦上,看着仲夏夜的璀璨星空。
“阿涣,你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云寒大着舌头问。
何无涣眸子微眯:“会吧。”
云寒笑起来,醉意满满:“那我爹娘…嗝…一定是最、最暗的两颗……”
何无涣不解:“为何这样说?”
云寒在他身边嘻嘻哈哈笑了一通,“不告诉你……”
何无涣:“…………”
云寒笑够了,翻身靠近何无涣,嘴唇几乎贴在何无涣耳畔,声音很轻:“我死了一定不会变成星星。”
何无涣心里莫名其妙一揪,蹙眉严肃道:“什么死不死的,口无遮拦!”
云寒叹息:“你看你,怎么又皱眉了,年纪轻轻,跟个老头似的。”
何无涣:“我……”
云寒捂住他的唇,“嘘…看星星。”
他凑得很近,何无涣能看清他微醺的脸,连狡黠都那么明媚。
他们安静地看了很久,久到城里的万家灯光渐渐熄灭,两人又坐起身,将最后一坛酒送入腹中。
他们都彻底醉了,云寒醉眼迷蒙的躺着,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阿涣,如果有天我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世上之人都欲杀我于后快,你会与我为敌吗?”
何无涣脑子醉成一滩浆糊,隐隐约约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被莫名冷意激得稍清醒些,再要回想他的问题,却发现云寒已经睡着了。
何无涣静静凝视他的睡颜,云寒真的非常好看,是他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人,从那年石榴树下的第一眼,他就再也无法忘却。
即便云寒性子顽劣至斯,也能让他轻易就溺进去,就像一坛烈酒,连酒香都催人醉,一口口入喉,然后一点点沉醉,逐渐放弃挣扎,但愿长醉不复醒。
于是何无涣就宛如着了魔一般,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几乎是颤抖着,吻上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目前还是甜的,咕~
第109章 番外之无辞(三)
随着这吻愈发缠绵,何无涣渐渐难以自抑; 理智告诉他趁人之危乃小人所为; 脑子里的弦越绷越紧; 就在绷到极致时,他极力起身,可头还没抬起,动作便一滞,一双手绕在了他颈上。
脑中“嗡”一声; 紧绷的弦断了。
何无涣难以置信,他在回应我?他为什么会回应我?
可此情此景下,他已不想考虑太多,只想享受这片刻的温情; 随即托着云寒后脑; 想要将这吻加深。
但就在此时; 他忽然发现不对劲,睁眼拉开距离; 视线里云寒的脸在迅速变得惨白; 紧接着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刺目的血液从他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无论如何也堵不住。
何无涣手足无措; 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到最后只能徒劳地抱住他,亲眼看着怀里的人从一具尸体化为枯骨,到最后腐骨消融; 随风而散。
何无涣一身冷汗地醒来,黑暗中他孤身坐在床上,茫然地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快两年了,他还在做这个梦。
梦里的云寒还只是云寒,而不是后来的洛凌寒,也还是活生生的,而不是早已身埋泉下,成为无名冢下的故人骨。
只不过梦终究是要醒的。
何无涣一直在想,那日醉酒时云寒到底问了他什么问题,他这半生经历无数,无论巨细皆能一一细数,却唯独想不起这一句话。
这句云寒最后和他说过的话。
自那日以后,云寒不告而别,再见到时他已油尽灯枯,在他怀里永远阖上双眸。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何无涣少时漂泊,见惯生死离别,自觉百毒不侵,却不曾想只是那么一个人,就使他体会了什么叫爱而不得。
神机老人判他今生无妻无子,果然神机妙断。
*
“哎,客官,里边请!”店小二一边用搭在肩上的汗巾擦脸,一边殷勤地招呼客人入座,“您看喝点什么,我们这儿有碧螺春、雨前龙井……”
客人在大厅最靠外的一个不起眼角落坐下,将剑放在桌沿,声线略微沙哑:“随便来一壶凉茶吧,再拿些吃食。”
“好嘞!您稍后。”小二最后看了眼这位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客人,麻利地准备去了。
这是座茶肆,大厅中间有一个高台,此刻说书先生正立在台上,讲得酣畅:“……这要从二十多年前那一战说起,当年以四大高手为首,带领各方义士,围剿当时的天下第一邪派碧落山庄,那一战惨烈无比,碧落山庄全庄上下尽毙于刀剑之下,鲜血横流,足足将庄外的河都染成红色……”
何无涣将头上的竹笠取下,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耳畔传来四周的窃窃私语——
“昔年碧落山庄何其辉煌,庄主洛霜华一手碧落剑法出神入化无人能敌,为何那么容易就被灭了全庄?”
“啧,你傻吗?就算洛霜华再厉害,他又没有三头六臂,面对四大高手和各路江湖人马,怎么可能取胜!”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如今已过去二十余载,碧落山庄早已化作灰烬,本该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恩仇随风尽泯,奈何世事难测,当初碧落山庄并没有死绝,落霜华幼子洛凌寒在忠仆的掩护下保住了性命,逃出山庄后仆人伤重离世,留下不足两岁的幼儿,被一名乞婆收养……”
“又说这洛凌寒,可谓是命途多舛,一朝家破人亡,天之骄子沦落为路边乞儿,乞婆在他五岁时被人活活打死,他终日游荡街头,靠捡食剩饭烂菜讨活,后来被拐卖入男风馆,培养做娈童,只待年龄到了便送与贵人亵玩。”
“……无人知晓他后来是如何习得碧落剑法与黄泉引的,他以碧落山庄后人的身份出现在江湖上时,是在两年前,连杀昔年的四大高手,包括玄冥阁老、罗刹王、麒麟堂主,和已隐退的追魂剑客鸣锋……”
何无涣不动声色地坐着,可握在杯身的手指骨节却隐隐发白,低垂的眸子让人看不出情绪。
故事讲得高潮迭起,听客们兴致高昂,不时与同伴讨论。
听客甲问身边好友听客乙:“碧落剑法在下略知一二,可黄泉引是何功法?”
听客乙答:“好像是一种极为偏激的功法,分九段,可加快练武速度,比如同一种剑法,常人需要十年方能练成,但若辅以黄泉引,则时间可压至五年,若是修至第九段,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