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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所以地应了;为首的却冷笑一声,径直将我从柜台后掼到地上,就这么围攻上来棍棒相加,未过多时便将我活活打死在了这里。
我实在不晓得自己曾经惹下过什么事端,又苦于难以招架,便只能这么生生受着。他们打得极其狠烈,鲜血一直迸溅到了那本已被我擦拭光亮的招牌,视野也被一层朦胧的红所覆盖,再也窥不清更多。
临终前便听到那门外闻声赶来围观的镇民低声议论着,道是陈家的少奶奶与外人通奸被发现,陈家大少这便遣人来找她的奸夫算账了。
我至今并不知晓金梦小姐是否当真做出了丑事,她那传闻中的奸夫究竟是什么人,事后又逃往了何方;可她并未向夫家坦承出实话来,逼问之下竟推出我来做了替罪羊,不曾想到自己的夫君竟决绝至此,当即便遣打手来置我于死地了。
围观的人们这般轻巧地说着,只道金梦小姐婚前便与我相交甚密,虽然从未有人亲眼撞见过,此时却全然将我当作了奸夫,也并不会去质疑些什么,兴许还打心底觉得我这般道德有亏之人,死了委实是好事一桩。
见我没了生息后陈家的打手便尽数散去了;我的尸体也只孤零零地在店中躺着,鲜血一直流下台阶,围观的镇民便都捏着鼻子走远了。
下学的阿满听闻这等噩耗后,疯了一般跑回店中,抱着我的尸体哀哭不止,并不知晓我究竟遭了什么变故;听到哭声后又有来看热闹的人与他解释了,路过的镇民瞥见这等惨状,也还在津津乐道地议论着,气得阿满当即便抄起铁镐,要去将这些传讹的碎嘴之人全都打下地狱去。
最后还是路过此处的陈老夫子看到了这般惨状,连忙赶去将发起疯来的阿满拉回,好生劝慰一番后,便叹息着帮我收了尸;末了又抬头望一眼虚无的半空,不知是窥见了我的生魂,还是预见了董镇那不得安宁的将来。
我的葬礼办得潦倒,一路上依然是看热闹的镇民居多,非但没有同情,还有许多正义之士的白眼;于是阿满在我的坟头许了个愿,要金陈两家连同这些人云亦云的邻里,全都不得好死。
……
事情本是如此简单。失去了唯一至亲的阿满在憎恨起这个镇子的同时,也不得不重新为自己打算起来;想要为我复仇,也想要离开这个祖祖辈辈的栖息之地到别处去。
外头灾荒更盛,镇上的人尚且庸庸碌碌地活着,再没人去关心隔壁的绯闻与闲事。
世道本就如此;我虽死得冤枉,可到头来也只是三千世界里一根微不足道的苇草,本是无足可惜,无足可道。
然而金潇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并不知晓他出走董镇的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是否又在外面念了许多书,与那些学者同窗去留了洋;总之他回来后便是那日我所遇见的模样,衣着儒雅贵气,举止也庄重谦逊,若是不说,谁也不会知晓这般美貌的世家先生就是当年被金家所囚的猫妖。
他先去拜访了金员外,理所当然地被赶出来,还吓破了他们金家的胆;而他本也意图在此,只不以为然地笑笑后,便寻去了我家。
可他没想到的是,原本还算温馨和睦的一家四口,如今已只剩下了一个年幼的弟弟。
双亲的身体本就称不上好,加之年事已高,因病去世也尚属情理之中;可我尚且年轻力壮,好端端的青年,如何就横死在了这董镇?
得知我已经下葬的消息后,金潇本是极其不信的;便赶到坟场去寻得了我的坟头,连夜将那坟包的新土刨开,右手被生锈的棺钉划得鲜血淋漓,直到一具腐尸突兀地映入眼帘,才脱力般倒了下去。
自始至终站在他身后看着的陈老夫子摇摇头,也不知跟他说了句什么,上前将我的棺盖合起来,半晌又扯出一方干净的手帕,给他那满是污血的右手包了扎。
……
许久,跪在我坟前的金潇眼神才恢复了清明。
他说,我知晓陈先生是阴阳先生,平时能窥得见我们常人不可触及的阴间之物;金某多年来谋商在外,堪堪也蓄得了不少家财,不知陈先生可否一使通灵之能,这般帮我一个小忙?
陈老夫子闻言叹了声气,却是不置可否。
鬼猫16
我曾在一本年代久远的怪奇图志上看到过,黑猫本是玄灵之物,除却镇宅与辟邪的本领外,还别有一番巫蛊般的作用。
传言若是死后还尚未白骨化的尸身,只消差使一善通阴阳之人为其招魂,将一黑猫覆于胸膛之上封进棺中,棺角四处写上死者的生辰八字,这般严防死守度过一夜,翌日开馆后黑猫吐血而亡,尸身则会较先前褪去一分腐态;如此反复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能使人死而复生。
然而说是死而复生,不过是生魂尚在,躯壳也重归新鲜,却仍旧算是阴间之物,所以谓之行尸也无妨。
金梦小姐临行前道是金潇想要将我做成一件什么物事,现下看来,也便是如此了。
……
行走在阴阳两界的交点,原本混沌的视野莫名较往日清晰许多,萧条董镇中昔日斑驳的影像,便也渐渐地明了了。
金潇终于得了陈老夫子的应肯,便连夜去周边的小镇购得了许多黑猫,运到董镇后破损的铁笼会不会逃窜了几只,也不得而知;毕竟只要牺牲其中七七四十九只,便能将我从死亡之地拉回来了。
我疑心是有一只跑去了坟场,被阿满抄着铁镐从我的坟头赶走,又被金潇那般封入我的棺中献祭了自己小小的生魂;又或许有一只在金梦小姐临盆的夜晚溜去陈家,被心慌意乱的陈家人打死后扔出大宅,被路过的镇民讹传为生下了一具猫胎也说不定。
董镇素来有人死后的生魂会化作鬼猫寻仇的传说;镇民口中那会谋人性命的不祥之物,自始至终,都只是我这个冤死的董一鸿而已。
不知陈老夫子用了什么办法,金潇竟当真与我死去的双亲见了面,也求得了他们要将我永远留在这世间的同意。
阴间的生活定然不如人间好过,不若我的父母也不会轻易地允了我这个长子嫁人,甚至对我嘱咐下那般伤感的话来。
恍然间我想到他们似乎还在我与金潇的成婚之夜现过身;可依金潇的说法,彼时在门外苦苦哀求我出去的阿满和双亲,都只是些来历不明的诡物。
我实在不晓得他们到人间来蛊惑我的真相,便仍是以鬼魅之姿在这董镇慢慢走着,直到走到已然只剩下一具破败躯壳的陈家大宅墙外,又想起那晚过后满地烧过的破碎符纸,这才隐约明白了过来。
正如金潇是想将死去的我永远留在人间一般,这董镇中也有巴不得我快些下到黄泉、甚至魂飞魄散才好的存在。
陈家人将我打死后本就心有余悸,或许也隐约知晓了那所谓的奸夫其实另有其人,加之金梦小姐横死,有关鬼猫诅咒了陈家的流言也在这董镇中弥散开来,生怕我的冤魂会回来向他们复仇;便去请了施法的老道,千方百计地想要将我的生魂从棺中诱出,这般打算一了百了了。
金潇委实将我从他们手上护了下来,又为我复了仇。
陈家大少与当日的那些打手就如阿满所期冀的那般,通通不得好死了。
而镇上的人也并不疑心有他,只道那是鬼猫的报复,不论我是否当真与金梦小姐通奸,陈家毕竟做了恶事,受些膺惩也是应当的。
他们这个时候倒不见了我被打死时还在为陈家叫好的模样,个个皆是些理智冷静的大能,仿佛不记得自己也曾是那拾人涕唾的一员。
可他们却也隐隐惧怕起来,不晓得鬼猫是否也会来找那日漠然旁观的自己复仇;况且有个不知名的神秘男子竟与那早已下葬的董老板结了亲,据说这便是要圈地,要赶人了。
金潇并不知晓当日有多少围观的镇民对我的尸身嗤之以鼻;镇上那些渐多的横死之人也绝非他下的手。
然而董镇还是衍变成了这般骇人的鬼魅之地,我猜这许是灾荒年代的过错;许多心怀鬼胎之人趁此机会谋性命图家财,再栽赃给邻居口中惶然谈论的鬼猫,倒是委实划算的买卖一桩。
……
其实有关鬼猫的始末,堪堪正是如此简单。
……
……
以后哪?
以后,我就这么与身为活人的金潇相依相伴,作为一具行尸在世间苟活着吗?
我跌跌撞撞地拖着自己的生魂在镇上漫无边际地走着,知晓了自己故去的真相后,心下虽痛楚难耐,酸涩的眼眶却根本难以落下一滴眼泪。
将身形隐匿在迷雾中,这般幽然地飘向坟场时,我看到金潇正跪坐在我的坟前,往火堆中扔着成摞精美的书册。火光将他本就苍白的脸庞映得幽魅而憔悴,深深的眼窝里寂静一片,身上没了人气,便亦没了初见他时那自在从容的潇洒模样。
“……你这又是何苦?”
活人的脚步声自身后隐约地响起了;我回过头去,仍是一袭褴褛长衫的陈老夫子便从雾气中缓缓踱了出来,经过我的时候微微顿了顿,又走到金潇的身侧与他并肩站着,低头看着眼前灼灼的火光,继而深深地叹了口气。
“强行将本该赴往黄泉之人留在这世上,日后恐还有得是磨难。我也忠告过你,若一直同死人相处,活人的生魂便难免会受些牵连,行尸般愈发僵冷不提,到头来也死不死活不活的,委实难看了些。”
“……”
金潇并未发觉我的存在,只安静地往火堆中扔着每日供我翻阅的书册,任由陈老夫子在耳边絮絮叨叨,许久才道:
“却又有何不可?人只堪堪活这一世;我若放他去阴间过,抑或是放他去投胎,十八年便又眼睁睁看他成了一个我所不相识的生人。”
说着便苦笑一声,凝视着眼前已化为灰烬的书页,慢慢道:“我与阿鸿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