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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动,他便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继而正色道:“从今以后,对我不离不弃,永远不可背叛,更不可撇下我单独去什么偏远之地。”
大红的床帐外烛影跳跃,昏暗的床笫之间,我虽窥不清金潇的神情,却觉得这话竟有几分恍惚般的苦涩。
“是。”我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欲望缓缓推了进去,“即便你是那传闻中会图人性命的猫妖,想要将我囚在这里也罢;凡事不想道的,亦无须向我道明。从今往后,再不会有半分猜忌。”
闻言,金潇那双黄琉璃一般的瞳孔似乎闪烁了一下,随即未曾再说些什么,很快圈上我的腰间,与我一同坠入了欲海之中……
……
……
夜半我又一次因庭院中的异声惊醒,睁开双眼看了看身侧熟睡的金潇,便披衣而起,走到了依旧被浓雾笼罩的窗前。
静静地伫立半晌后,我转身看向床上那一袭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竟蓦地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来。
他若当真是那传闻中的鬼猫,何故每晚的窗外仍有这猫叫声?
鬼猫13
……
暮春时节的董镇较往年平白添了许多雨水,庭院中永远是滂沱的绿意,外出不算便利,我便只安静地又在这金家的喜房内待了数日。
金潇显然认为我已是被他成功圈养,那之后仍旧每日早出晚归,模样看起来虽有些虚弱,却难掩面上那冁然的喜色;也是新婚燕尔,每晚与我极尽缠绵之事,从未感到过厌倦。
我知晓金潇定然是喜欢我的;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情意究竟自何而来。
他仍是源源不断地送些新书来予我闲读,并不对自己每日的不告而别解释些什么,而我也每每只被眼前的珍本所吸引,不觉得眼下的这般日子有多么难捱。
只是偶尔在夜半熟睡之时,会觉得胸口有些隐隐的憋闷,像是有只猫儿始终匍匐着压迫一般;混沌的余光中也似有猫儿的痕迹。然而当我倏然睁开双眼来确认时,映入眼帘的却依然是金潇那苍白静谧的睡脸,呼吸匀长地洒在我的颈间,模样安然而惬意。
他在睡梦中感到了我投来的视线,便懒懒地勾上来在我面颊落下一吻;温暖而柔软的嘴唇像是安定剂一般使我又平静下来,揽着他睡去的同时,内心似也有微微的悸动。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像极了古时候荒唐的昏君,除却将嗜酒换作嗜书之外,只要眼下尚有佳人在怀,便实在懒得去思索这天下会有什么异端。
我虽并未觉得这般随波逐流有什么不好,却对日渐钝化的自己感到些许担心。
……
又是一日金潇外出后,我起身勾划着挂在笔架边的万年历,发觉今日竟是清明。
便恍然想到我已有许久不曾归家,也到了回去看看的时候,与那数日不见的弟弟说上几句,再一同到坟场去为父母上炷香。
想起此时正孤身一人惶惶在董镇徘徊的阿满,我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披了衣物便想要出门去寻他,很是懊恼地重拍一下自己的脑门,为这些日子忽略了阿满感到愧疚不已。
没有学可以上,身旁也再无什么关心他的好友亲戚,也不知阿满是如何捱过这些日,我这个出嫁的兄长实在失格,须得赶紧回去探望才行。
触到门闩的时候,雾蒙蒙的董镇不知自何处飘来一声喑哑的猫鸣;我迟疑了一下,心头隐约生出些许微妙的预感。
金潇并没有将我囚在这里,房门也未曾上锁,有些粗糙的掌心只轻轻一推,便轻易地走了出去。
廊下一片寂静,再没有什么诡物作祟的痕迹,整座董镇都是空荡荡的,安寂祥和得与往日无异。
虽然这几日未曾出门,我却知道董镇已近乎是彻底荒了;镇民都在不迭地往外迁,生怕自己被那外头的灾祸追上,或是被成了亲的鬼猫驱逐。
我又听到金家大宅的深处传来几声猫儿的哀鸣,幽渺得仿佛来自地底,受伤了一般轻轻呜咽着,飘散在风中有些不大真切;我却忽然起了心思,只又向那发出动静的地处走近了些,屏息听着那叫声的来源。
慢慢地,我便寻到了方向。
在这浓深的雾气中悄然走着,我看到金家已蒙上厚厚蛛网的主宅旁,有一座阴森昏暗的小屋,藏在整墙厚厚的青苔之中,猫爪的窸窣声在微凉的空气中显得分外清晰。
我只略作踌躇,便将那看起来并不牢固的门推了开来。
黑屋内混沌一片,我窥不见其中景象,便想回头去找一盏灯来;哪知脚下却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我低头一看,一只半大的黑猫从我脚下倏然溜走,蜷缩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舔舔自己受伤的尾巴,警惕地朝我看了过来。
我一愣,下意识朝它走了过去。
它扬起一双幽金的猫瞳看我,眼神却很是陌生,不像是每晚睡在我枕边的情人,倒似是一只极为普通的凡猫。我打量了它半晌,心下也始终不能确定,便试探般唤道:
“……金儿?”
黑猫并未理我,幻影一般倏然在黑暗褪色,隐匿到我所无法触及的深处去了。
身后朽坏的木门似乎被风吹得发出了一声粗哑的吱嘎,我抬起头,黑暗中无数星星点点的金瞳正从四面八方朝我看过来,猫儿威胁般的呜鸣也在角落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听在耳中仿佛异世的丧钟。
待到视野逐渐在这昏暗的黑屋内变得清晰,我便发觉不远处满目疮痍的墙边堆满了铁笼,而一只只黑猫也正蹲在笼中,看向我的金眸满是怨毒的颜色。
……
……
我蹒跚着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中,阿满并不在,空旷的董家小宅四处是沉积已久的灰尘,看起来并无一丝活泼的人气,与房檐外已是恍若阴间的董镇倒很是合衬。
邻里们已骇然地尽数出逃了;并不晓得如今留在这董镇的还有几户人家,街边的宅院都将大门关得紧紧的,死寂一般察觉不出里面的光景。
浑浑噩噩地走到坟场时,我看到已是一身行装的阿满正半跪在父母的坟茔前,将几件简陋的瓜果摆在那火堆后破旧的瓷盘中,手中泛黄的纸钱已经烧了大半,口中喃喃地说道:
“爹,娘,又是一年清明了,不晓得您二老在那边过得如何;董镇如今光景,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供品,且先这么将就一番,若日后阿满得以衣锦还乡,定要再请人来修葺一番我董家的祖坟。”
他说着便站起身,粗糙却崭新的布靴踏在布满青苔的泥地中,脊背笔直得像是一棵遒劲的苍松。
“这些天我想过了,自己一人待在那里都是待着,同窗们或北上或南下,我也要与那些没有家的流浪者一起,这般出发去闯关东了。”
……
我慢慢地走到父母的墓碑前,像往常一般静默地打量着阿满,这才发觉多日不见,他似乎已是变了副模样。
他将头发剃得极短,刚毅的五官退却了原本的稚气,一双冷冽的眼眸里满是坚定,又像是哀伤至极。
我这才想起阿满今年已经一十四岁,即便没有我的帮持,也已是个堂堂的男子汉了。
“……可惜我不能带哥走,亦永远带不走他了。”
阿满说着便又低下头来,哽咽着轻声道:“他们都说是哥的怨魂在害人,只要他还游离在人间一日,董镇便永不得安宁,死的死,迁的迁;可我却知晓,哥又怎会害人哪?”
……
一阵微凉的风自两人之间吹过,阿满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猛然抬起头来,抛下手中残余的纸钱,朝着我的方向嘶哑地喊道:
“哥!是你来了么,是你!!”
阿满熟悉的声音刺在耳畔,却遥远得仿佛另一个我所无法触及的异世。父母的墓碑背后,似还有另一个同样摆上了瓜果与纸钱的坟头,孤零零地映在我的眼底,散发着幽凉哀怨的气息。
当我恍惚着朝阿满看去时,他已是泪流满面。
末了也只是止住自己的啜泣,不住地对着眼前的空气央求道:“哥,我知道你就在这里。说说话罢,求你出来同我说说话罢……”
……
……
……
我就站在阿满的面前。可他却看不到。
毕竟,我实在已经死得太久了……
鬼猫14
人死后的忘性本就会比生前大些,不愿接受自己已是化为黄泉一缕青烟的怨魂更是如此,只记得最为亲近的人已然吃力,湮灭的脑海亦记不太多无甚紧要的旧影;而今醒悟过后,倒是堪堪回忆起了些许往事。
譬如我确乎已经死了,而金潇才是活生生的人。
临终前我脑海内的走马灯确乎出现了金潇的身影,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如今回想起来,心下却苦涩异常。
其实我也早该想到,金潇既是姓金,便定然是这董镇金家的少爷;婚礼当日的金员外又那里是被他勉强请来佯装的高堂,自始自终,那都是他不得不承认的生父。
我仍记得金梦小姐的母亲出身满清某早已没落的望门世家,年轻时是个颇负盛名的美人,初来董镇时身边有一姿色平庸的陪嫁丫头,本也对她放心得很,毕竟金员外即便再怎么风流,想也不会索求无度到对这般鄙陋的粗人下手。
可谁知这不起眼的陪嫁丫头竟会先她一步受了孕,在金员外的授意下从下人的住处搬出来,眼看便要为这金家生出个庶出的长子,便教她不由得心慌起来;不光如此,俊美风流的金员外似也隐隐对她的丫头上了心,甚至还有扶这等下人做平房的意思。
不知这期间金梦小姐的母亲使了什么手段,或许原本是想金潇胎死腹中,哪知那可怜的丫头仍是想法设法诞下了他,之后便暴毙而亡。
金潇生下来便羸弱多病,还有一双猫儿一般妖异的金瞳,多年后我也曾阅过西医的书籍,知晓那其实只是种名唤异瞳症的病变;可这却给了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