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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结香恨啊。
她披散着头发,脸上有眼泪有口水有鼻涕。
她瞪着她奶奶,眼眸乌乌沉沉,她嗓音尖利地冲她喊叫,像被踩到脚的猫。
“可是弟弟都有雪糕!”
王结香倔着咬紧嘴唇,牙齿在抖,身体在抖。
她瞪着眼睛,眼眶中滚着泪,不肯落下。
“弟弟都有雪糕,每次都有。”
她问:“奶奶,我为什么不能有?”
奶奶捧起她的雪糕碗,端去屋里哄哭了的弟弟。
她轻飘飘地说:“因为你是女的。”
这才是真实。
王结香咬着手指,双肩颤抖,无法自抑地大笑起来。
这些,才是真的。
心碎是真、肿痛的脸是真,从没吃过雪糕是真。
殷显这是什么粗制滥造的精神世界啊?
他所想的,全部假得可笑。
王结香的16岁,王结香的青春……
没有上过高中,没有妈妈,没有骑过爸爸买的自行车,没有吃到哪怕一次奶奶买的雪糕。
没有魔法,没有人说她漂亮,没有人送糖,送雪糕,没有成为殷显的笔友。
青春就这么过去。
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做成。
这是她的青春。
“结香……结香……”
妈妈的声音在左,她招手让她来,笑着为她展示,她为她新织的天蓝色圆领薄毛衣。
弟弟的哭声在右,能给殷显写信的纸笔在右。
王结香位于两种声音的正中。
她清晰地知道,只要跑过去牵住妈妈的手,她就可以停留,就可以不用走。
那么还能,再回到这个世界的开头,穿着新毛衣上高中,窝在阿妈怀里撒娇,听妈妈的呼吸和唠叨,被她笑话长不大,被她轻柔地掖一掖被角。
可她站起来,往右走。
“结香啊……”
她被那声声呼唤牵扯着,一步三回头,疼得活像是从心头剜下一块肉。
那天小溪旁的对话犹在耳。
她说想一直跟妈妈呆在一起,信誓旦旦以后不嫁人,绝对不会喜欢别人喜欢得不得了。
“喜欢哪能控制的啊。”妈妈这么说。
王结香擦干眼泪,坐到她的书桌前,拿起纸笔。
她写了非常非常久,涂涂改改,最后只剩一句。
【殷显,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就好了。太辛苦了,我们别再遇见了。】
寄出的信消失后,她走向她弟的床铺。
他这会儿已经不哭了,津津有味吃着雪糕。奶奶蹲在他旁边,伺候他,帮他擦嘴。
男孩正是调皮的年纪,见她来了,朝她做了个丑不拉几的鬼脸。
妈妈长得好看,王结香的脸型和眉眼更多遗传到她爸,所以弟弟比她像她妈。
他有长长的睫毛,眉毛秀气,丰满的唇形更是跟妈妈像了个十成十。
这种相似,非但没有激起王结香的爱,反而令她对他更加厌恶。
那是一种暴殄天物的怪罪。
“烂货。”弟弟学着奶奶,这么叫她。
王结香越是生气,他越是洋洋得意。
小恶魔用神似妈妈的美貌的脸,做丑陋的表情,对她讲难听的话。
“把雪糕还我。”
王结香伸手去夺他的碗。
“走开、走开,”弟弟扭动身躯,拍打她的手:“雪糕是我的。”
“那是我男朋友给我买的。”
她冷静地,冲他一字一句道:“它是我的。”
奶奶不高兴了,叉着腰站起来,替她弟做主。
“做姐姐的,会不会让着弟弟?管它是谁的,给你弟弟吃怎么了?”
王结香懒得跟他们废话,使蛮力抢走碗,往地上猛地一砸。
碗摔成碎片。
白色的雪糕落在脏兮兮的地板。
眼前,瞠目结舌的奶奶、哭闹不休的弟弟,一同消失于这个空间。
王结香脱力地,抱着膝盖蹲下。
屋外大雨滂沱。
好似有谁,在替她声嘶力竭地哭。
“殷显,”王结香望着窗外的雨,自言自语道:“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信中,在一切的涂涂改改之前,重重划掉之前。
她写:
【殷显,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的话。我王结香,还是想遇见你。
我要住在你家隔壁,教你骑自行车,带你出去玩,我们一起养兔子。再大点,我们读一个学校,我得让你先喜欢上我,把我喜欢你的都还上。
你会督促我好好读书,教我学数学;我教你写作文,提醒你不要弄丢梦想。高中毕业,我和你一起考大学,成为一个很聪明的,有知识的女生。
然后你一直一直很喜欢很喜欢我,我们长大,结婚。生一个小孩,是女孩,比起小孩你还是更喜欢我。那么,我就会喝很多很多胡萝卜汁,和你过完很幸福的一生。】
桌上出现一个洁白的信封。
王结香深深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它打开。
内里不再有17岁殷显的回信,只躺着一把孤零零的钥匙。
“我讨厌死你了。”
不知什么戳到痛点,止住的泪水又涌出来。
王结香用手指揩去眼泪,草草地梳理一下自己的头发。而后,她将信封里的钥匙倒到手心,牢牢地握住。
雨滴停止下落,阳光破开乌云,整个天地的光亮被钥匙吸附。
老宅的画面一帧帧淡去,王结香合上眼,身体被一阵暖意包裹。
第30章 你是谁
回到小兔岛。
这里维持着他们被房子吞没前的模样; 桌上散着没来得及收拾的果汁、食物还热乎着,她的十指戴满钻石戒指。
王结香转头; 岛上又空了一块。
那两个连体的屋子消失; 只剩下最后一栋木质结构的老屋。
兔子慢悠悠地挪到她身边,用脸碰了碰她。
王结香低头; 把他抱起来。
他背的粉色小兜开着,里面的菠萝包吃完,属于“寄宿学校”的钥匙不见了; 出租屋钥匙还在。她将新获得的钥匙也放进他的兜兜。
两人静静地带着,都没有说话。
走到如今,他们已经心照不宣彼此在屋里经历了什么,明白对方此刻有多累。
他温顺伏在她的手心,她的手指轻抚他柔软的毛发。
“我能变回正常吗?”
兔子的神情疲惫又失意。
他被困住太久; 精神状态也愈发的糟糕。
王结香说:“一定能。”
不同于他的悲观; 她信心满满; 还有闲心开玩笑:“混蛋,给我添这么多麻烦。等你变回人类了,我要狠狠揍你一顿。”
她的表情故作凶狠; 可惜,殷显没能被她逗笑。
“我有事情和你讲……”
他坐起来; 双耳耷拉着。
“你讲。”
他的爪子按上自己的脑门; 使劲地搓了搓。
“你怎么了?头晕吗?”王结香忆起他们进屋前殷显的反常,再度绷紧神经。
“嗯。”
他搓着自己脑袋,断断续续地说。
“上次进去前就有了……奇怪的声音; 有人在里面跟我说话……”
“有人?哪里?”她后背发毛地左顾右盼。
随即王结香反应过来。
殷显说的,是他的脑子里。
他脑子里不断地传来怪声。
王结香屏住呼吸,问:“他说了什么?”
“一些指令。”
很明显,殷显没有照指令的做。
他浑身的皮毛竖起,瑟瑟地颤抖,身体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王结香趴到殷显身旁,耳朵贴着他的兔耳朵。
可她什么都听不见。
“他不停问我,你身边的人是谁?”
殷显看向她:“我要跟他说吗?”
王结香摇头,反过来追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她好似在跟那个看不见的人,来回地抢夺殷显。
他看上去更难受了。
王结香弄不清状况,跺着脚干着急。
“殷显!”她灵机一动:“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说出来吧,把你听到的原样转述给我。”
他原原本本重复耳朵所听到的话。
“放松,去感受、去判断她是不是善良的,对你有没有恶意。殷显,不用和她对话,你来回答我。”
令王结香意外的是,这句话的语调并不咄咄逼人。
它是舒缓的,循循善诱的。
殷显无助地望着她,等待王结香给他答案。
比起那个声音,他更信任她。
“你回答他吧。”王结香两手塞住耳朵,走开几步。
“她是善良的,没有恶意的。”殷显回答。
那边又问了什么,他顿了顿,接着说。
“我确定。”
王结香啃着手指,思绪乱成一团。
是因为自己吗?
她给殷显看了她家的照片,然后他开始听到声音了?
这些事物是以一种怎样的关系,联系到一起的?
不一会儿,兔子来找她。
“我不懂。”
他紧紧跟在她身后,眸中写着茫然。
这个殷显,全然了丧失平日的精明冷静,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子。
“他让我快点离开小兔岛,我怎么离开呢?”
她握住他软软的没有肉垫的爪子。
长叹一口气,同样的无计可施。
——对面究竟是敌是友?
——她做什么才能帮到他?
殷显的兔耳朵动了动,他的眼睛木木地盯着空地,嘴型根据听到的词汇重复。
“再不走,出不去……”
“游失……噩梦,潜意识……”
王结香蹲下来,听不清他的话:“殷显?”
他好像中邪,身体僵直不动。
她用手指推了推他:“殷显,你别这样,我害怕。”
“藏起来!永远不能给你!”
兔子突然清醒,咬字清晰地说出这九个字。
王结香被他吓一跳,刚想细问,他又迷迷糊糊地呓语起来。
“藏好,安全屋……纸……”
一阵突发的抽搐,兔子倒地不起。
殷显!
他又倒了!
这个场景……
上一次进屋前同样发生过……
难不成!
他刚才说:再不走,出不去。
王结香瞥向岛上最后的木屋,忍不住骂了句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