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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给你们!”励翔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兴奋地喊道,“当然,你们可以用买了药材的钱来还我。”
“圣使给我们带来的,果然是福音。”老村长朝励翔点点头,感慨地道,“可是今年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按照我们祖先留下的传统,如果到明天雨水节还不能储满水窖的话,就证明今年遭到了天神的诅咒,我们必须背井离乡出去乞讨,直到明年雨水节才能回来。”
“这种情况多么?”尘晖问。
“百年难遇。”老村长布满皱纹的脸似乎更加苍老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低低地道,“所以才说,是天神的诅咒。”
“那我们辛苦做出来的净水缸岂不是没用了吗?”励翔脱口而出,不禁对自己白费了这么多力气而恼怒。看今天晚上这月明星稀的样子,明天怎么可能下雨呢?
尘晖却听出这个传统的合理之处,如果这一年的饮水都无法保障的话,无依谷人确实无法在此生存下去。他垂下头,再度用黑色的围巾掩住嘴唇,低低地咳嗽起来。
“你既然是天神的圣使,就有能力让老天下雨吧?”忽然,一个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她穿着宽大的五彩长袍,头顶高冠上的长羽直拂到了尘晖的脸上。看样子,他是无依谷里的神官,打扮却已明显受到了萨其部的巫师影响。奇怪的是,他的法袍和羽冠都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尘晖来到无依谷近一个月了,但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只是个凡人,决定不了雨水。”尘晖无奈地回答。
“他是怎么从地窖里跑出来的?”村长怒道,“快把这个疯子拖走,免得他又想杀人!”
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跑过来,想将神官从尘晖面前扯开,那人却拼命挣扎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尘晖:“你骗人,你额头上生着宝珠,不就是要表明自己的神圣身份么?如果你都不能给我们带来雨水,就证明我们果真是被天神诅咒抛弃了,那你还来骗我们做什么?我要把你的珠子挖下来!”神官说着,眼神越来越疯狂,长长的指甲直往尘晖的眉心抓去,“我早就说过,云荒的末日就快到来了,所有的空桑人都会被消灭!你、我、所有的空桑人都会死!你们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
人们被他疯狂的话语吓坏了,纷纷后退,只有几个勇敢的汉子继续把他往远处的黑暗里拖。然而更多的人眼里升腾起恐惧,神官虽然疯了,可他的话已经深深烙在了每个人的心底。
“无依谷再也不会有雨水,云荒的末日到了,所有的空桑人都会死!”神官凄厉的声音仍旧在黑暗里响着。
励翔也被那疯子的气势震慑了,他茫然地转头看着静默的尘晖,忍不住问道:“空桑真的会灭亡么?”
“有我们,就不会。”尘晖脸色惨白,却依旧平静地回答。
人群已经散去了,如果明天还不下雨,他们就要开始收拾家当,外出乞讨流浪。留下来的人,只会因为缺水而渴死。
空旷的无依谷内,似乎只有尘晖一个人还没有入睡。尽管白天的劳碌让他疲倦极了,可躺在草席上只要一闭上眼睛,耳边就会响起那个疯癫的神官凄厉的话语:“无依谷再也也不会有雨水,云荒的末日到了,所有的空桑人都会死!”
不,不会的!尘晖坐起身,听见身边的励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连忙掩住嘴开门走了出去。
他们居住的屋子背后就是山坡,尘晖一口气走到坡顶,方才跪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已经很久没有那样高声说话了,而且一个晚上还说了那么多,尘晖习惯性地用围巾擦了擦嘴唇,无奈地想,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也不多了吧!
他用手摸了摸眉心的双辉珠,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那颗珠子已经越来越暗淡了。等它如同烧尽的木炭枯败成灰时,这具身体就会走到尽头。
这偷来的十二年生命,怕是终究完不成神的使命了。他虔诚地合上双手,低下头默默地祈祷着——神啊,如果你还能够给我一点儿坚持的勇气,就请赐下雨水吧!请向我证明,你没有抛弃我,没有抛弃空桑。
雨水。隐藏在黑夜里的舒沫听见了他此刻的心愿,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顷刻间对上了她的目光,洒下一片清辉。天上几乎没有一丝云,漆黑的天幕里似乎有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地面上徒劳祈祷的尘晖,还有业已在近七千年间走到巅峰、盛极而衰的空桑民族。
舒沫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视线里尘晖清瘦的身影纹丝不动,仍然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似乎如果明天真的不下雨,疯子神官的语言就会成真,空桑就真的会灭亡。
死心眼儿的傻子啊!舒沫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以为他这些年早已学得精明起来,却料不到还是如同少年时代一样天真。
又一阵咳嗽声从前方传来,只见尘晖放开合十祈祷的手,吃力地弯下腰用围巾捂住了嘴。沉重的劳作和粗劣的食物长期折磨着他的身体,让他再也支撑不住了。舒沫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咳出的那抹殷红,尽管它们很快便消失在黑色的围巾中。
黑色的围巾,怪不得,是黑色的围巾,因为用它擦拭过血迹之后没有人会看得出来。舒沫只觉得心仿佛被那缕血色击碎了,却只能死死地抠住身边的树木,强迫自己呆在原地。今天晚上,他在众人面前难得地说了很多话,声调也比平日高亢许多,让偷偷凝望着他的舒沫忍不住为他的表现赞叹骄傲,却不料这对他受损的咽喉是多么大的负担!偏偏她只能躲在暗处看着他一个人痛苦挣扎,竟然连走上去询问他病况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之间不过咫尺,却如同横亘着千山万水,不能逾越。
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她亲手造成的。
舒沫慢慢地在黑夜里退了开去,小心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直到退到了山坡的另一侧,她才猛地将湛水抛在空中,驾驭着这把上古神兵飞上了天空。
她看见远处的尘晖似乎被湛水的光亮惊到,猛地回过头,然而还不待看清他的表情,湛水已经带着她冲进了夜幕。
找到雨水,把它们撒到无依谷里。舒沫在凛冽的夜风里箭一般地穿梭着,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否则,当明天失望的居民们纷纷外逃时,那个人将会露出怎样绝望无助的表情。
不知道飞了多远,湿润的水汽终于扑面而来,湛水打了个回旋,将舒沫带到了一片厚密的云层之中。
舒沫摘下头顶的簪子,将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她将簪子咬在唇齿间,脚尖轻点,顿时在湛水的剑身上旋转起来。她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一时间,长发飘舞,广袖招摇,裙裾飞扬,将舒沫整个人包裹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漩涡中心。
仿佛受到了舒沫的吸引,四周的云层也渐渐向漩涡中心汇集过来,形成一个更为广大的漩涡,旋转进退全都身不由己。舒沫就如同一个盛装的舞者,拖动着长而宽的白云披锦,在广袤的夜空中轻盈飞旋,将偌大的云层慢慢朝着无依谷的方向牵引而去。
依稀记得舒轸告诉过自己,虽然云浮世家修炼的灵力传自翼族祖先,足以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但是翼族亦有严令,就连云荒三女神也不能擅自干涉人间的法则运行。凡是胆敢凭借法力违背自然者,必将受到放逐凡间的惩罚。
想到这里,舒沫灵力一滞,原本凝聚在身边的云层又渐渐散落开去。然而,她低下头,却看见无依谷的山坡上,原本坚持祈祷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倒了下去。他清瘦的脊背依然倔强地绷紧着,手臂僵硬地前探着,似乎还想抓住最后一点儿坚持的希望。
放逐凡间?舒沫冷笑起来,以前听到这几个字,她必定会惶恐于堕落到肮脏愚昧的凡人中,玷污了云浮世家的高贵身份,可是现在,她早已体味过凡间的种种喜乐悲苦,这一条戒律又怎么可能威胁到她?于是她收敛心神,将散开的云层再度收回,闭上了眼睛。
她亏欠了他太多。纵然拼尽一身灵力,也要延续他的勇气和希望。
一点霜花凝结在她玉石般的鼻尖,迅速地向着四周扩大。不过眨眼工夫,舒沫的全身仿佛铺满了一层冰雪,甚至连脚下的湛水神剑,也结上了莹白的寒霜。
身侧的云层经受不住她散发出的寒气,渐渐皱缩成雨点落向了地面。于是更远处的云层便不由自主地顺着气流填补了舒沫身边的空隙,又再度被寒气冻结成雨水降落。就这样,舒沫一动不动地站在无依谷的上空,连绵不断的雨水从她的身边向着地面倾泻。
“下雨了!”黎明的夜色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仿佛深山中的呐喊,顿时引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回音:“下雨了,下雨了,不用外出讨饭了!”
“净水圣使的祈祷灵验了,无依谷没有受到诅咒,我们空桑人不会灭亡!”那个疯子神官又不知怎么从被囚禁的地方跑了出来,一把扯下头上破烂的羽冠,大张着双臂朝着天空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扑通”一声跪在雨地里,放声大哭。
一场雨而已,哪里牵扯得到空桑的灭亡?舒沫习惯性地嘲笑着这些愚昧的想法,却觉得耗尽了灵力的身体越来越重。
她晃了晃,从湛水神剑上摔了下去。
拾玖 满目荒凉谁可语
雨水节那天,无依谷真的降下了倾盆大雨。
毫无预兆的雨水落在茂密的山林间,落在羊群啃食的草场上,顺着沟渠流进每家每户的水窖里,还在山间聚集成瀑布和溪流,冲刷去了连日干旱带来的沉闷和肮脏。
无依谷的男女老少都欢呼着从屋内跑了出来,男人们更是脱去了上衣,跳进溪流里,仰着头尽情地体会着大雨的冲刷。在这个水比油还宝贵的地方,沐浴是天底下最美好最快乐的事情。
听着山坡下人们的欢呼,舒沫睁开了眼睛。她支起疲惫的身体,在雨水里踉跄地走上山坡。
尘晖仍旧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这样的场景,忽然让舒沫想起十二年前的晔临湖畔,也是在一个小山上,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他也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