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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云泥变-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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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在那里。

看到云浮成了舒轸现在唯一的心愿,这跟以往云浮世家的传人所秉承的所谓修炼所谓净化所谓拯救都毫不相关,他也不期待其他人能够理解。舒轸扯断了祖先们给他套上的笼头缰绳,然后继续按照原先的道路走下去。这看似相同的选择,却有着天与渊的差别。

如果这个征途一定有一个终结的话……舒轸摸了摸那对黑翼,他会在无法抵御鸟灵的戾气之时,将自己淹死在从极冰渊的地泉里,让虞渊之水还给来世一个一尘不染的灵魂。

正是怀着这份永远不会回来的念头,他才没有追究淳熹帝擅自闯入从极冰渊的罪过,还慷慨地将虞壤赠送给他;正是因为这份即将远离过往的留恋,他才将舒沫的安危都拜托给了石宪,连同自己想做的事和想说的话,都一并遗留在了从极冰渊。

诚然,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潜伏着恶毒的种子,只要适当的时机就会开出剧毒的花朵,舒沫的转变也并非仅仅因为噬魂蝶的啃噬而磨损了灵魂。可是舒轸必须让石宪那样说服舒沫,一个人只有相信自己本质的善良,才舍真正变得善良。至于往后的事情,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此刻,舒轸站在隐翼山的最高峰,无所牵挂,也不再惧怕。

他跳下了山峰。

黑色的双翅自然而然地在他身后展开,就像天生就属于这具身躯一般,那么纯熟地随着他的心念扇动。

一日心期千劫在,万里西风瀚海沙。

舒轸就这样一个人,在云荒辽阔的大陆和海洋上空飞翔。他偷偷地返回过从极冰渊,看见舒沫仍旧在朔庭身前的冰原上沉睡,摆脱了噬魂蝶的侵扰,她的睡相终于回归了小时候的酣畅甜美;石宪依旧守候着恒露沉没的地泉,用他永不磨灭的热情,等待最后一朵莲花的盛开……每一个人都怀抱着自己的梦想,舒轸想,我也是。

他向着更高的天界飞去,寻找那只存在于缥缈传说中的云浮城。虽然不知道它的确切位置,只要锲而不舍地如同篦子一般在七海的尽头来回穿梭,总有一天,他可以瞥见它隐约的身影。

反正他漫长的生命里,似乎也只剩下了这一件事。

拾陆 不辞冰雪为卿热

若是说到伽蓝帝都最著名的地方,不是皇宫,而是建立在城中俯瞰整个云荒的白塔。塔高六万四千尺,历经六千多年而不倒,是空桑帝王之血世代传承永治云荒的象征。

此时此刻,一只白色的风鹞在风中摇摇晃晃地向着白塔飞去,却最终虚弱地跌落在白塔外的石板地上。忠诚的鸟儿撑起精疲力尽的身子,翅膀奋力一扑,终于跃上了白塔底层一座石砌的窄小窗台,在一扇紧闭的窗户前永远地倒了下去。

窗户打开,一双洁白如玉的胳膊伸出来,将风鹞的尸体捧进了白塔。“真可怜。”胳膊的主人低低叹息了一声,将系在鸟儿脚爪上的皮囊取下,将鸟儿的尸体埋葬在白塔地砖下的泥土里。

算算时辰差不多了,身穿白塔内供奉女官服色的女子拉好斗篷,遮住了自己亮蓝色的头发,却遮不住她鲜花般娇艳的面容——正是傅川的鲛人女奴璃水。此刻她垂下眼睛,用一个托盘将沉甸甸的皮囊端起,沿着阴暗的石砌台阶走向了白塔底部的地宫。

台阶旁每隔一丈,都点着狷首图案的铜灯。每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下,都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武士。他们紧握着手里的长矛,在无人之处也站立得如同矛杆一般笔直。

“你是谁?”觉察到这次前来的女官不同以往,为首的黑衣武士伸手拦住了她。

璃水不语,沉默地将腰间所悬的金牌递上。黑衣武士仔细地审查了一阵,找不出任何破绽,便道:“在下面不可停留,放下东西就上来。”

傅川主人的安排,怎么会出差错呢?璃水恭顺地应了声“是”,继续奉着托盘往下走。走完陡峭狭窄的石梯,便是一个宽阔平整的大厅,天花板雕刻着云朵和仙女,地面铺着贵重的织锦地毯,而墙壁上挂满的名家字画,虽然力图表现出主人清雅的品位,却还是处处显示着皇家贵气。

璃水穿过大厅,绕到一个多宝阁后,推开了一扇隐蔽在那里的小门。

门里的装饰,显然又和外面截然不同,实际上,她已经看出来,这是一个小巧的神殿。在一袭半垂的帘幕后,一个身穿银白色丝织长袍的女人静静地躺在神龛卜的软榻上,双手交叠在胸前。她是那么平静,以至于一开始会让人错觉这不过是一尊雕像。

璃水轻轻地将托盘放在供桌上,大着胆子碰了碰女人的手指,居然冰冷僵硬得没有一丝活气。她又俯下身试了试那个女人的鼻息,虽然微弱至极,却仍然一息尚存。

原来外界的传闻是假的。璃水暗暗地想,空桑的皇后白蘋,虽然多年来从未在公共场合露过面,却并没有死。那么这些年来她究竟在做什么呢?如此怪异的状态,难怪主人傅川怀疑她如同蛰伏的虫蛹,不知何时就会破茧而出,翻天覆地。

鲛人女子碧绿的眼珠四下转了转,最终看中了神龛侧面一个小小的角柜,正想轻轻巧巧地钻进去,不防身后白蘋皇后交叠的指尖忽然轻轻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谁?”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在神殿里响起,将璃水吓了一跳。

“回皇后陛下的话,奴婢是来送血的。”眼看完不成主人交代的任务,璃水无奈地跪下来,恭敬地回答。

似乎缓了一会儿神,白蘋皇后终于从榻上坐起来,目光落在用托盘盛着的皮囊上。她挥了挥手,璃水赶紧叩头离开,不敢显露出一丝一毫沮丧的表情。

待到鲛人女子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石阶尽头,白蘋皇后站起身,打开神龛上一个金质的长匣,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白瓷的莲花瓮,一只毛笔。

解开皮囊的系绳,她将囊内的液体都倾注到莲花瓮中,顷刻间,整个小房间内便弥漫了血的腥味。然而白藏皇后却似乎并无所觉,她放下空掉的皮囊,用毛笔在莲花瓮中搅了搅。

随后,白蘋皇后走到神殿角落的圣水池边洗了手,用毛巾仔细擦干了,方才重新打开神龛上的金匣,取出一卷画轴。

画轴顺着她的手势展开,渐渐显露出画面上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他的尺寸与真人无异,穿着黑色的神袍,领口和袖口都镶着银白色的滚边,正是空桑最高神职——大司命的服色。然而他并没有佩戴大司命繁复高耸的羽冠,只是随意地披散着头发,看上去倒有几分飘逸不羁之意。

画上这个人,正是十七年前被淳熹帝烧死的大司命淳煦。可是,这幅不知是谁画的像,竟然逼真到分毫不差的程度,以至于几乎让人感觉下一刻,那画中人便会迈步走出,活生生地站立在面前。

白蘋皇后将画轴轻柔地放置在宽大的供桌上,手指慢慢抚摸过画中人每一处轮廓。然后她卷起衣袖,提起饱蘸了淳熹帝帝王之血的毛笔,重重地对着画像落下。

她每一笔都落在画中人的身体上,似乎是想要把那些新鲜的血液全都灌注到淳煦的身体内。奇异的是,画纸果然慢慢将那些血液吸收进去,到得莲花瓮中的鲜血用尽,画纸上也再不留一滴血迹,而淳煦大司命的画像,也越发鲜活生动起来,甚至连原本苍白的嘴唇也透出了血色。

“第一百次了,你可以听得见我说话了吗?”白蘋皇后将画像捧在怀中,温柔地凝望着画中的淳煦。

画中人的眼睛似乎动了动,却又仿佛只是错觉。过了良久,终于有一丝细弱低沉的声音从画中飘了出来:“我不是……死了么?”

白蘋皇后手一抖,差点把画轴掉落下去。她慌乱地捧着画像,无力地跌坐在软榻上,颤抖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遍一遍呼唤着画中人的名字:“淳煦……淳煦……”

“蘋儿。”画中的淳煦似乎神志仍然有些模糊,迟疑地问,“我究竟……在哪里?”

“我用画魂之术把你留在今世了……”白蘋哽咽着回答,“你现在只能呆在画里,别怪我……为你做了这个决定……”

“画魂……”淳煦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道,“蒴儿,辛苦你了。”

白蘋皇后猛地将手中的画轴抛在软榻上,俯下身捂住了脸,生怕自己的泪水沾湿了淳煦的画像——淳煦,淳煦,他还是那么温存体贴,不枉了她当年拖着小产后虚弱的身体,亲手从柴堆中拣出他所有的骨灰,甚至连他洒落在御街石板上于涸的血迹,她也用小刀一点点刮取下来。待到亲手将他遗留在世上的全部碾磨成粉,她和水绘制出这幅小像,耗费极大的心力总算强留住了他的灵魂。此后,加上搜寻血瑚海葵所受的苦楚,油尽灯枯般的她昏沉了好几年,若非心中还存着强烈的愿望,单凭淳熹帝的救治又怎么可能让她恢复健康!

她的画技并不太好,虽然勉强画出几分他的外形,却远远无法表现出他的神采之万一。庆幸的是天可怜见,她终于研习到画魂之术的更深一层,随着和他同根同源的帝王之血的浸润,那画像便活了一般,越来越接近他原本的形貌,甚至在浸血百次之后,连他的魂魄也恢复了意识。那么她十几年的心血和朔庭的牺牲,终究没有白费!

“别哭……”仿佛感应到了白蘋心中所想,淳煦忽然问,“朔庭怎么样了?”

“他是你的好儿子。”白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慢慢地道,“你想必也知道,当年淳熹召集了十万人一起烧死你,不仅是为了防止天谴,也是为了让你从此魂飞魄散……”

“可是我如今魂魄仍在……”空气中缥缈的声音忽然顿住,好半天才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中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难道……难道是朔庭……”

“不错,朔庭正是察觉到这一点,才在最后一刻用自己的血和性命破解了淳熹的法术,连淳熹都无能为力……”白蘋说到这里,几乎已是泣不成声,“我们一直瞒着他的身份,可他那么聪明,早就猜到了……那孩子死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因为他终于保全了父亲完整的灵魂……淳煦,我们何其有幸,能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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