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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主肩负着整个云浮世家的使命,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自然没有错。我恨的,更多的是我自己。”仿佛记起了什么揪心的痛楚,舒沫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誓言,“如果能够回到从前,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必要阻止那件事发生!”
蓦然被舒沫眼中不同寻常的亮光所感,舒轸的心腾地一沉,脱口说道:“洄溯之术!你动用了洄溯之术!”不错,刚才发现噬魂蝶的时候他就早该想到的,她这些日子来不是沉睡,而是陷入了洄溯之术——这种修炼起来艰难无比的秘传法术,可以让施术者强行回到过去,扭转命运的转轮,可是代价便是施术者余下的生命。
“不错,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修炼洄溯之术,近些日子才得窥堂奥。”舒沫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迷梦般的微笑,“终有一天,我可以回到那一瞬间,用噬魂蝶存下他的魂魄,让他复生。”
“你疯了。”舒轸苦笑着退了一步,“十七年过去了,他的魂魄早已投入黄泉,轮回转世,他早已变成另一个人了。沫儿,放手吧,清醒地告诉自己:朔庭已经死了,你再也不能复活他了!”
“不,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舒沫说到这里,再也不能压制洄溯之术被强行中止的反噬之力,踉跄着跌坐在榻上,脸色变成了可怕的青灰,却仍旧断断续续地说道,“当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却救不了他,我已经痛悔了十七年……若是此刻再放弃……我会痛悔……一辈子……”
“别说了。”舒轸走上来握住了舒沫的手,用自己的灵力平复着她体内翻涌的力量,一直到她连绵的颤抖平息下来,方才自嘲地一笑,“如今我算是知道,嫁给我原来是比豢养噬魂蝶更痛苦的事情。”
“星主。”舒沫低低地唤了一声,终于开口说,“对不起。”
“还知道对不起我,算你没白吃白喝了我几十年——那就帮我做件事。”舒轸此刻又恢复成以往散淡的隐翼山主人,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笺来,交给舒沫。
“这是?”舒沫惊讶地看着那对简单勾勒而成的双翅,不明所以。
“这是来自伽蓝白塔的召唤。”舒轸说,“云荒的主人有事要我们帮忙了。”
“就像上一次一样?”见舒轸郑重点头,舒沫秀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痛愤的神色,她看着手中那张纸笺,忽然一发狠就想将它撕成碎片。
“别——”舒轸眼明手快把纸笺夺下来,握住了舒沫发抖的手,“我们能远离俗世常年占据隐翼山,也是赖得伽蓝帝都的默许。沫儿,你以后或许便是这隐翼山的主人,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不,我不……”舒沫本能地拒绝着,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回来。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舒轸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转而轻快地道,“你不肯嫁给我,焉知天下没有别的女子愿意嫁给我呢?如果不幸她不曾拥有云浮血统,那我之后这云浮世家的家主只能由你继承。你这番到帝都去应对皇帝,也算是对你的历练。”
“星主,你……”舒沫还想推脱,舒轸已重新将纸笺塞进她手心里,站起来懒洋洋地笑了笑,“至于我,既然打定主意要重新去找个老婆,自然要好好地准备一下了。从极冰渊的地泉又要到喷涌的时候了,我不趁此机会去保养青春,更待何时?——要不咱俩换一换,你去泡那地泉,我去帝都,如何?”
“我去帝都。”舒沫无奈地点了点头。那从极冰渊的地泉传说与神界的虞渊水相通,每十几年喷涌一次,有返老还童起死回生之效,历来只有云浮世家的家主可以享用。舒轸数十年来一直青春不老灵力长进,大半靠的便是这地泉的功劳。舒沫既不答应嫁给他成为云浮世家的女主人,此刻更是不愿僭越了舒轸的特权。
“那么就准备一下去帝都吧。”舒轸往外走了两步,终于平复下心中的酸楚,勉强笑道,“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若是路上见到了如意郎君,就赶紧把自己嫁掉。至于岁数,你就一口咬定只有二十出头,千万要守住这个女人最大的秘密啊。”
梦华王朝淳熹帝二十年,舒沫终于离开隐翼山,再次踏上云荒大陆的土地。
从云荒北部九嶷郡的海岸线登陆,绕道苍梧、姑射、望海三郡,从叶城的地道口进入帝都伽蓝,这是舒轸为舒沫指明的线路。这条线路,和十七年前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舒轸不会再陪伴在她的身旁。
舒轸原本还安排了四名随侍的婢女,都被舒沫坚决地拒绝了,既然她同意重走一遍当年那刻骨铭心的路程,就让她保留一点自由,不让那些追忆被不相干的人窥探到。
“可是你知道怎么辨认方向、住店、雇马车吗?要是食物不合口味,或者路上丢了包袱,你知道该怎么办吗?”面对她的固执,舒轸只是抱着手,漫不经心的口气掩饰不住心底的担忧。
“我迟早要学会。”舒沫淡淡地说着,“我不能一辈子都依靠你。”
“随便你吧。”舒轸没有坚持,因为如今的舒沫即使站在他面前,神色都仿佛离得他很远很远,他是早已丧失了规劝的亲近身份。这个认知让舒轸一瞬间心如刀绞,可是就算十七年前的事情重新来过,他依然只能做出同样的选择。至少,他的沫儿还安然无恙。
“我走了。”舒沫取过舒轸亲自为她收拾的小包袱,负在肩上,眼睛看着地面吐出这三个字,算是和隐翼山的主人告别。
“我送你。”舒轸说出这句话,心里忽然极是害怕舒沫会拒绝这个要求。幸而舒沫什么也没有说,当先走出悬天阁,踏着隐翼山千年不化的冰雪走到海边去。
一路上,仍是没有一句话。舒轸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舒沫掏出随身的短剑“湛水”,从脚下镜子一般的冰面上切割下一块方圆三尺的冰块来。
短剑“湛水”乃是上古神器,也是舒轸当初送给舒沫的随身兵刃。即使组成隐翼山的万年玄冰比寻常铁石还要坚硬,湛水到处,厚厚的玄冰便如同丝帛一般迎刃而解。
被生生从母体割裂的玄冰被海水一卷,顷刻间悠悠荡荡地向远方飘去。舒沫挽着背上的包袱站了一会,回头看了看始终沉默注视的舒轸,便垂目轻轻点了下脚尖,“我走了。”霎时之间,她轻盈的身体便如同羽毛一般飘飞而起,恰好落在远方堪堪浮出海面的冰块上,慢慢消失在舒轸的视线中。
当方圆三尺的玄冰渐渐在苍茫海的浩荡洋流中融化,十七年后的舒沫又回到了她记忆中的地方。
贰 遣怀反自忆从头
十七年的时间,并没有给云荒大陆带来多大的变化——苍梧郡的森林依旧那么茂密苍翠,姑射郡的沼泽依旧盛开着野生的紫莲,镜湖的水也依旧浩渺清澈,然而这些与隐翼山截然不同的景致却再也不像上次那样让舒沫感受到无尽的喜悦和赞叹,因为曾经一路上陪伴她的那个少年,已然如同眼角余光捕捉到的流星,当你回头寻找时,才发现他早已消失在黑暗中,而且永远不会回来。
“朔庭……”舒沫的手指紧紧抓着肩上的小包袱,轻轻地对着空寂的身侧呼唤。而那个曾经担着沉甸甸的担子跟在她马后的少年,则再不会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故意苦着脸对她抱怨:“有钱的小姐,您又要买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的朔庭,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后来舒沫无数次后悔的,就是当时为什么没有抛弃她宝贝一般搜罗来的流水玉砚台、帝王谷四季屏风、紫檀木仙女雕像等等废物,而让朔庭一路的负担不是那么沉重。可惜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高傲的以云浮后裔自诩的千金小姐,除了舒轸,其他人在她的眼中都是草芥。
包括云荒的帝王——淳熹帝。
空桑梦华王朝的开创者风梧帝出身草莽,特立独行,向来不喜繁文缛节,因此并没有遵袭古制,另行颁布年号,民间也仅以其名纪年。淳熹帝是风梧帝的长子,即位后为示孝道,也未立年号,至今执掌云荒皇权已有二十年。
不管云荒的贵族百姓对淳熹帝如何评价,舒沫对这个云荒最尊贵的人并无丝毫好感。若非舒轸相逼,她也断断不愿再走进阴暗窒闷的帝都皇宫。
所以,当舒沫走进淳熹帝召见她的紫宸殿时,她并没有表示出任何一点谦卑和尊敬之情,只是直挺挺地站在紫宸殿正中,目光平视地望着前方。
为了表示对云浮世家的尊重,淳熹帝屏退了一切从人,自己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而是平和地站立在丹陛下。当舒沫走进殿门时,淳熹帝虽然对舒轸的缺席有些吃惊,但是帝王的威严和庄重让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失仪的地方,甚至表现得过于亲和了——他微微一笑,双臂在胸前交叉举起,掌心向内,拇指交扣,其余手指平平展开,整个手势仿佛一双徐徐内敛的翅膀。
这个手势让舒沫原本绷紧的挑衅之弦如同被重锤一击,顷刻有些乱了。她下意识地在胸前做出同样的手势,低低地道:“原来你也是……”
“帝王之血原本源自云浮神族,小姐不必为奇。”淳熹帝笑容微敛,收了传说中翼族相见时的伏翅礼,指着旁边一张椅子道,“请坐。”
舒沫并没有动,她不愿当自己落座后,淳熹帝走回他高高在上的座位那里去,那么,他们对话的关系,就不可能再如此平等。旧时的噩梦,让她再不能容忍这个男人作为帝王的一切特权,哪怕仅仅是特权的象征。
“星主有事外出了,所以我只好亲自来问问,云荒的主人先以帝王之命相召,后以同族之礼相待,究竟对我们有什么吩咐。”舒沫恍如不闻地站在原处,平淡的语气中潜藏着内心的讥刺,冷峭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注视着淳熹帝,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心思。
十七年过去,淳熹帝也有些老了。也许在旁人看来,白缎金纹的皇袍披在魁伟的身躯上仍然衬托着这个帝王的气势,他的举手投足间仍然带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威严和气度,可是舒沫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