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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像,天生就是应该让人尊敬膜拜的。他根本就像是神遗失在人间的孩子,完全有能力也配得上和我比翼双飞,他和我是同一个地位的人。那么我对他的爱,也就没有了任何顾忌,我们是如此相配,天造地设就是应该在一起的。”舒沫一口气说到这里,坦荡荡地看着晨晖,并不觉得这样直白的表露有什么难为情的地方,“现在你明白,为什么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他是我的同类。”
晨晖的脸色有些苍白,垂下眼看着自己在夜色里微微发颤的双手——原来想要与她比肩而立,需要多么严苛的资格。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只有那尊水华夫人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他们面前。雕像蓝色宝石塑造的眼眸荧光流转,仿佛在叹息着什么,几乎让人错觉有蓝色的眼泪滴落下来。
“那么,沫姐姐最痛苦的事情,肯定是知道朔庭少司命死去的时候吧。”虽然明知不应该提起这件事,晨晖忍了又忍,始终还是没能把这句话按捺在喉咙里。
“我不是‘知道’他死去,我是看着他死的。”舒沫咬着牙,在晨晖以为她会哭泣的时候,笑了,“淳煦大司命受审的时候,逼着淳熹帝承诺放朔庭一条生路。我亲耳听到淳熹帝当着许多人的面答应,只觉得他再无耻也总不能当众食言,只要朔庭离了他的禁制,我就把朔庭接到隐翼山去,远离一切是非。可是我们毕竟太幼稚了啊,淳熹帝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哪里能够轻易放过淳煦大司命的继承人?我怎么可以幻想牺牲了淳煦大司命,就可以换来我和朔庭的幸福?”
晨晖默默地听着,只觉得在这沉淀了十几年的痛楚面前,自己说什么都是矫情和虚伪。他有些沉迷地看着舒沫的表情,那带着怨愤的笑容就像一朵饱含了毒汁的艳丽花朵,让人禁不住想要冒着危险轻轻亲吻。
舒沫仍旧坐得很直,不复最开始那样软弱无助的神情,坚强的姿势甚至让晨晖觉得他感受到的脆弱不过是个错觉。他的心跳得很快,需要说点什么来缓解这紧张的气氛,然而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后来呢?”
舒沫极为缓慢地转过头,忧伤地看着神色肃穆的晨晖——对他而言,这一切都不过是个故事而已吧。他体内的灵魂,早已在现今的躯壳中忘却了前世的一切,包括曾经最痴迷的眷恋,最深厚的信仰,还有最刻骨的绝望。
“后来的事,你作为木兰宗的少主,朔庭的后任少司命,不会不知道吧。”舒沫恢复了她一贯淡淡的嘲讽神色,似乎没有兴致再说下去。
晨晖哦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垂下头。不错,后面的事情,从小他就听楼桑大主殿提到过无数次,怎么可能不知道?由于淳煦大司命乃是风梧帝的亲子,同样身负帝王之血,空桑人想要处死他就如同弑神一般艰难,并且会遭受巨大的天谴。唯一的方法,是集齐十万人以上的力量一起动手,那天谴才能分散开来,不至于达到无法承受的地步。于是淳熹帝就召集了伽蓝帝都所有的居民,命令他们每人向淳煦大司命脚下的柴堆投掷一根燃烧的木柴,让所有的人一起来承担弑神的罪愆。而凡是抗拒这项命令的人,一律作为木兰宗的余孽论罪。
就在火刑执行的那一天,朔庭被带到了皇城脚下,淳熹帝当着火刑架上奄奄一息的淳煦大司命宣布将朔庭释放。“现在你和帝都所有普通的臣民没有区别了。”淳熹帝对朔庭道,“那么他们的职责同样也是你的,去把你手中的火把扔到罪人的脚下吧。”
“大司命没有罪,有罪的人是你。”在木兰宗的记载中,少司命朔庭如此回答。
可是淳熹帝既然都能下狠心处死自己的弟弟,又怎么会对一个余孽容情?更或者,那个老谋深算的帝王早已策划好,就算不得不放走朔庭,在各种官方的文告和私下的传言中,他也始终洗脱不了参与杀死淳煦大司命的罪名,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可是,就在卫兵们把燃烧的火把硬塞在朔庭手中,逼迫他将它投在淳煦大司命脚下时,火光中淳煦大司命始终高昂的头颅终于无力地垂下,顷刻被浓烈的火焰所包围。仿佛被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刺激了残余的潜能,一直被禁锢了灵力的少司命忽然挣脱卫兵的挟持,把手中的火把奋力往皇城门楼上一扔,霎时间烧着了淳熹帝背后的八宝凤尾扇,惊得门楼上一片大乱,也将淳熹帝精工绣制的衣袖燎去了大半。
“我的火把,终究是抛在了罪人的脚下。”眼看周遭士兵的雪刃步步逼近,再无反抗之力的朔庭转身朝着火刑架上淳煦大司命的遗骸磕了一个头,反手便将夺来的一柄佩剑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并非你站在权力的巅峰,你就能操纵一切。”他骄傲地看着恼羞成怒的淳熹帝,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那一天,至今被式微的木兰宗定为殉难节,所有的宗人都会在每年的那一天哭泣祭奠,缅怀他们凛然殉教的宗主。
“朔庭少司命……”晨晖想到这里,无意识地喃喃道,“沫姐姐……”
舒沫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怕自己一垂睫毛,就再也抑制不住悔恨的泪水。朔庭死的时候,她正和舒轸一起站在皇城门楼上,当朔庭挣脱卫兵的一刹那,她就立时反应过来,想要飞身下去助他脱身,却不料舒轸的动作比她还快,一甩手便抛出一个禁制咒圈,将她全身上下禁锢得动弹不得,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朔庭在她面前——从容赴死。
舒轸当时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在为他自己的行为解释,不过舒沫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一切都晚了,哪怕她仍旧不明白朔庭为什么要选择那样决绝的方式,甚至不能体会他最后一句话的含义,他终究还是死了。
他倒在地上,曾经嬉皮笑脸说着俏皮话的嘴唇一片惨白,身下大片的血迹将他一身破烂的衣袍染得更加看不出颜色,让人不敢相信那就是月照城神殿中将他衬托得神仙一般的少司命服饰。舒沫看着那片血迹不断地扩大,变暗,只觉得天地就此倾覆,而她,则生生地被人挖出了心。
早知道,在他被带到刑场之前,就应该出手将他救走的。哪怕最后始终敌不过淳熹帝和舒轸的联手,也总好过这般死水无波的旁观!可是,她那时毕竟是怯弱和幼稚的吧,既然知道自己万万敌不过舒轸的手段,也不想和那个自小将自己带大,如师如父、如兄如友的星主彻底决裂,就说服自己相信了淳熹帝的承诺,以为只要熬过这一刻,朔庭就可以和自己回隐翼山去。
可是,终究只有她和舒轸回到了隐翼山。接下来槁木死灰般的十七年里,舒沫不光是在恨着舒轸,也深深地恨着自己,如果不是她多顾念了舒轸,朔庭或许就不会死。
那么这一次,是不是也不应该顾念其他任何人呢,包括——晨晖?舒沫想到这里,忽然一个激灵。
“沫姐姐,你……不要伤心了。”晨晖低低地道,“否则朔庭少司命若是看到,也会心痛的。”
“你走吧,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或许是少年低垂的眼眸太温柔,鬼使神差地,舒沫忽然说出这句话来。
晨晖愕然,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做错,惹她生气。
“我早晚会害死你的。”舒沫说出这句话,终于感觉自己绞痛的心平复了一些,难道是那个海国公主立下的誓言在提醒着她吗?
“我不怕。”血气方刚的少年想也不想地回答,及时咽下了后面没有出口的念头——如果我死了以后,你也能像今日这般思念我,我甘之如饴。
“可是我怕。”舒沫忽然抱住头,轻轻地颤抖。尽管为了复活朔庭她已经做好了牺牲他人的心理准备,可一旦这个牺牲落实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竟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朔庭复活之后,面前这个微笑的少年就会死去吧?是的,他一定会死的,是她杀死他的!这个念头让舒沫立时就想跳起来夺路而逃,从此再也不要碰见面前的少年,却又如同魇住一般无法动弹。
晨晖不能明白舒沫此刻的惊恐和彷徨,就像他听不懂她支离破碎的语句。突然,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仿佛花心里满溢出来的露水,砸得他的心一颤。眼前这个高贵如神般的女子,是在为自己哭泣吗?晨晖细细地感受着那滴泪水在手背上滑落的触感,掩饰住自己的惊异与怜惜道:“我唱首歌儿给沫姐姐听吧,是鉴遥教我的冰族在海水行船时的歌儿。
把我踩进了泥土,
我就会变成一粒种子,
发芽抽穗,冲向天幕。
妈妈,
我什么都不怕!
把我抛下了云雾,
我就会变成一只银鹭,
翱翔四方,无拘无束。
妈妈,
我什么都不怕!
把我吊在了空中,
我就会变成一阵风,
让英雄的鲜血,快一点在胸口凝固。
啊,妈妈,
我真的——什么都不怕!”
晨晖唱歌的时候,舒沫已经看到他的手指在泥土上轻轻地画着什么,等到他唱完,一株小小的幼苗也颤颤巍巍地从他身下的泥土里探出头来,有些警觉,有些娇怯,却更多的是舒展开生命的姿态。不到一炷香工夫,那株幼苗已长成了一根郁郁葱葱的回音荻,顶端还吐出一丛雪白的花穗,摇曳可爱。
晨晖把回音荻折下,掐去头尾,做成了一支一尺长短的芦笛递给舒沫,“沫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舒沫接过来,放在口边轻轻一吹,晨晖天籁般的嗓音立时从芦笛里飘出来,恰正是刚才所唱的那支歌儿。
“我真的——什么都不怕!”少年特有的勇敢和信心在她耳边回荡着,宣告着难以出口却又一目了然的深情。
玖 便无风雪也摧残
“真是不甘心啊!”当腿侧的刺痛轰然蔓延,烧尽了身体里残余的力气时,鉴遥扑倒在树丛里,往地上啐了一口。
脚步声纷至沓来,下一刻有人一脚踩上了他的脊背,将他的双臂狠狠地反扭过去。鉴遥倒在地上喘息良久,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