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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翔说完,掉头就走,走到门口,发现仍然痴立着的天虹,心里更气,就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咬牙说:“你跟我一起走吧,别在这儿杵着,当心站久了变成化石!”
云翔拉着天虹,就扬长而去了。
云飞看着云翔和天虹的背影,心里在深深叹息。家,这就是家了。
见面后的激动过去了,云飞才和梦娴齐妈,来到自己以前的卧室,他惊异的四看,房间纤尘不染,书架上的书、桌上的茶杯、自己的笔墨,床上的棉被枕头,全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他抬头看梦娴,心里沈甸档的压着感动和心痛。齐妈含泪解释:
“太太每天都进来收拾好几遍!晚上常常坐在这儿,一坐就是好几小时!”
云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梦娴就欢喜的看齐妈:
“齐妈!你等会儿告诉厨房,大少爷爱吃的新鲜菱角、莲子、百合…还有那个狮子 头、木须肉、珍珠丸子… 都给他准备起来!”
“还等您这会儿来说吗?我刚刚就去厨房说过了!不过,今晚老爷要开酒席,这些家常菜,就只能等到明天吃了!”
梦娴看云飞:“你现在饿不饿?要不然,现在当点心吃,我去厨房看看!”
“娘!你不要忙好不好?我… ”云飞不安的喊。
“我不忙不忙,我最大的享受,就是看着你高高兴兴的吃东西!你就满足了我这一点儿 享受吧!”梦娴说着,就急急的跑出房去了,云飞拦都拦不住。
梦娴一走,云飞就着急的看着齐妈,忍不住脱口追问:
“齐妈,你告诉我,天虹怎么会嫁给云翔了?怎么可能呢?”
“那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是给二少爷骗到手了。”齐妈叹了一口气。
“听你的口气,她过得不好?”云飞有些着急。
“跟二少爷在一起,谁能过得好?”
“那… 纪总管跟天尧呢?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天虹受委屈吗?”
“纪总管攀到了这门亲,已经高兴都来不及了,他跟了你爹一辈子,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爹的,至于天尧…他和二少爷是死党,什么坏事,都有他一份!他是不会帮天虹的!就是想帮,大概也没有力量帮,只能眼睁眼闭罢了。”齐妈抬眼看他,关心的问:“你…不是为了天虹小姐回来的吧?”
云飞一楞。
“当然不是!我猜到她一定结婚了,就没想到她会嫁给云翔!”
“这是债!天虹小姐大概前生欠了二少爷,这辈子来还债的!”齐妈突然小声的说:“你这一路回来,有没有听到大家提起…“夜枭队”这个词?”
“夜枭队?那是什么东西?”他愕然的问。
齐妈一咬牙:
“那…不是东西!反正,你回来了,什么都可以亲眼看到了!”她突然激动起来: “大少爷呀…这个家,你得回来撑呀!要不然,将来大家都会上刀山,下油锅的!”
“这话怎么说?”
“我有一句话一定要问你!”
“什么话?”
“你这次回来,是长住呢?还是短住呢?”
他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坦白的说:“看娘那样高兴,我都不知道怎样开口,刚刚在大厅,只好说不会离开…事实上,我只是回家看看,预备停留两三个月的样子!我在广州,已经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了!”“你娶亲了吗?”
“这倒没有。”
齐妈左右看看,飞快的对他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让太太知道我说了,你娘…她没多久好活了!”
“你说什么?”云飞大惊。
“你娘,她有病,从你走了之后,她的日子很不好过,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看中医, 吃了好多药都没用,后来去天主教外国人办的圣心医院检查,外国大夫说,她腰子里长了一 个东西,大概只有一、两年的寿命了!”
云飞睁大眼睛:
“你说真的?汶有骗我?”
“大少爷,我几时骗过你!”
云飞大受打击,脸色灰白。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这才知道, 午夜梦回,为什么总是看到母亲的脸。家,对他而言,就是母亲的期盼,母亲的哀愁。他抬 眼看着窗外,一股怆恻之情,就源源涌来,把他牢牢的包围住了。
苍天有泪 2
“寄傲山庄”这个名字,是鸣远自己题的,那块匾,也是自己写的。这座山庄,依山面 水,环境好得不得了。当初淑涵一走到这儿,就舍不得离开了。建造这个山庄,他花了不少 心血,尽量让它在实用以外,还能兼顾典雅。二十年来,也陆续加盖了一些房间,给逐渐报 到的孩子住。这儿,是淑涵和他的“天堂”,是萧家全家的“堡垒”,代表着“温馨、安 详、满足”和“爱”。
可是,鸣远现在心事重重,只怕这个“天堂”,会在转瞬间失去。
晚上,鸣远提着一盏风灯出门去。雨凤拿着一件外套,追了出来。
“爹,这么晚了,你要去那里?”
“我出去散散步,马上就回来,你照顾着弟弟──!”
“那… 你加一件衣服,看样子会变天,别着凉!”雨凤帮鸣远披上衣服。
呜远披好衣服,转身要走。
“爹!”雨凤喊。
“什么事?”
“你… 你不要在外面待太久,现在早晚天气都很凉,山口那儿,风又特别大,我知道 你有好多话要跟娘说,可是,自己的身子还是要保重啊!”
鸣远一震,看雨凤:
“你…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你娘那儿?”
“你的心事,我都知道。你每晚去那儿,我也知道。”雨凤解人的、温柔的说:“你不 要太担心,我想,展家那笔借款,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你不是常说,人间永远有希望,天 无绝人之路吗?”
鸣远苦笑。
“以前,我对人生的看法比现在乐观多了。自从你娘去世之后,我已经无法那样乐观 了… ”说着,不禁怜惜的看雨凤:“你实在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孩子,这些年来,爹耽误你 了。应该给你找个好婆家的,我的许多心事里,你和雨鹃的终身大事,也一直是我的牵挂 啊!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见到什么合意的人呢?如果见到了,别害羞,要跟爹说啊,你知 道你爹很多事都处理不好… ”
雨凤脸一红,嘴一噘,眼一热。
“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这些干嘛?”
鸣远笑笑,挥了挥手:
“好好,我不说不说了!”他转身去了。
呜远出门去了,两凤就带着弟妹,挤在一张通铺上面“说故事”。
“故事”是已经说了几百遍,可是小五永远听不倦的那个。
雨凤背靠着墙坐着,小五怀抱小兔于,躺在她的膝上。雨鹃坐在另一端,手里拿着一本 书在看。小四仰卧着,伸长了手和腿,小三努力要把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搬开。雨凤看着 弟妹们,心里漾着温柔,她静静的、熟练的述说着:
“从前,在热闹的北京城,有一个王府里,有个很会唱歌的格格。格格的爹娘,请了一 个很会写歌的乐师,到王府里来教格格唱歌。格格一见到这位乐师,就知道她遇见了这一生 最重要的人。他们在一起唱歌,一起写歌。那乐师写了好多歌给格格… ”
小五仰望着雨凤,接口:
“像是“问云儿”、“问燕儿”。”
“对!像是“问云儿”、“问燕儿”。于是,格格和那个年轻人,就彼此相爱了,觉得 再也不能分开了,他们好想成为大妻。可是,格格是许过人家的,不可以和乐师在一起,格 格的爹不允许发主这种事… ”
“可是,他们那么相爱,就像诗里的句子:“一生死相许”。”
“是的。他们已经生死相许了,怎么可能再分开呢?他们这份感情,终于感动了格格的 娘,她拿出她的积蓄,交给格格和乐师,要他们拿去成家立业,条件是,永远不许再回到北 京… ”
小四翻了个身,睁大眼睛,原来他并没有睡着,也接口了:
“所以,他们就到了桐城,发现有个地方,山明水秀,像个天堂,他们就买了一块地, 建造了一个寄傲山庄,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
雨凤点头,想起神仙也有离散的时候,就怆恻起来。有些难过的,轻声说:
“是的,神仙一样的生活……然后,生了五个孩子……”
“那就是我们五个!”小五欢声的喊。
“是,那就是我们五个。爹和娘说,我们是五只快乐的小鸟儿,所以,我们的名字里, 都有一个一鸟”字……”
雨鹃忽然把书往身边一丢,一唬的站起身来。
“你听到了吗?”
两凤吓了一跳,吃惊的问:
“听到什么?”
雨鹃奔到窗前,对外观望。
窗外,远远的,有无数火把,正迅速的向这儿移近。隐隐约约,还伴箸马蹄杂沓,雨鹃 变色,大叫:“马队!有一队马队,正向我们这儿过来!”
五个姐弟全体扑到窗前去看。
这个时候,鸣远正提着风灯,站在亡妻的墓前,对着墓地说话:
“淑涵,实在是对不起你,你走了两年,我把一个家弄得乱七八糟,现在已经债台高 筑,不知道要怎么善后才好。五个孩子,一个赛一个的乖巧可爱……只是,雨凤和雨鹃,都 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却被这个家拖累了,至今没有许配人家,小四十岁了,是唯一的男 孩,当初我答应过你,一定好好的栽培他,桐城就那么两所小学,离家二十里,实在没办法 去啊,所以我就在家里教他……”鸣远停止自言自语,忽然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但见山 下的原野上,火把点点,马队正在飞驰。
鸣远一阵惊愕。
“马队?这半夜三更,怎有马队?”他再定睛细看,手里的风灯砰然落地。“天啊!他 们是去寄傲山庄!天啊……是“夜枭队”!”
鸣远拔脚便对寄傲山庄狂奔而去,一面狂奔,一面没命的喊着:
“孩子们不要怕,爹来了……爹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云飞突然回家,云翔那晚不会去大闹寄傲山庄的。虽然寄傲山庄迟早要出 问题,但是,说不定可以逃过一劫。
云飞回来,祖望居然大宴宾客,云翔的一肚子气,简直没有地方可以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