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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读进去了,从此就再也没钻出来过。原来,雷蒙·塞邦德是蒙田最不关心
的;在最初几个段落里,他对他的父亲和塞邦德尽职尽责地点头示意,还有一段义
务性的说教,说为达到真理,推理是有用的,此后,蒙田干脆信马由缰,想写什么
就写什么了。最要紧的,他想说,理性并不是人类特有的禀赋,并不能使人类与大
自然其他人物分别出来。蜜蜂更善于组织社会。大象更关心其他大象的福利,并且
更富想象力;它们会用木头和泥土填起人挖的陷阱,把陷进去的大象弄回到地面上。
他甚至拿不准,人类语言是否就比野兽间手势和气味的交流更复杂,更微妙。他列
举一长串生物,喜鹊,豺,狐狸,鸣禽,马,狗,公牛,龟类,鱼类,狮,等等,
引用古典里的轶事,说明它们如何有理性,更重要的,如何温和可爱,满意地证明
了“这些动物如何比我们优良,而我们对它们技巧的模仿又是多么低能。”简直妙
不可言。
蒙田在书的开头几页就跟人交上了朋友,而随着那一篇篇随笔伸展开来,他成
了你的朋友里最要好、最密切的朋友。当然,他只是一味说着他自我,不过,那个
自我后来也变成了读者的自我。此外,他从不装腔作势。没错儿,他喜爱他自己,
可他从来不像讨厌鬼那样洋洋自得,忘乎所以。他喜爱他的头脑,他的头脑里的所
有一切都叫他爱恋而快乐。
当然,他是个道德家,像其他所有最伟大的道德家一样。不仅如此,他还是个
幽默家。难以想象、任何人仔细地读蒙田,聚精会神地注意他讲的什么,而不在大
多数时间发出会心的微笑。
那就像跟一个交往了很久的朋友任心交谈。有时会出现沉默。这种沉默不但被
允许,而且还得到鼓励。本着当时的风尚,每一页上都有摘自经典作家的语录,这
些摘录打断了文本,对这些地方的作用通常是让人歇口气,不要求多么注意的。
这些随笔,愿意的话、你可以漫不经心地浏览,眼睛扫过书页,就像你透过窗
户看外边的草坪,等待什么有趣的事出现。然后,“顺便说一下,”他说。这时,
你正在椅子里俯身向前,而他又开始告诉你作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赞颂自我是蒙田毕生的事业。不是自我的成见,也不是自我陶醉,几乎也从不
是自我期许的。顶好的意义上,是一种有限制的自我满足,是令人费解的决心,决
心要跟内里的我和平共处。对蒙田来说、自然界一切事物中,最接近,最让人埋头
热衷的物事,是蒙田。不是最亲的,却是最近的,因而是最便于了解的。
他为自己的不一致而着迷,并进而认为,不一致性乃是人类区别于其他活物的
普遍生物学特性。“我们都是东拼西凑而成的,”他说,“如此不成形状,构造各
界,至于每一小块、在每一时刻都在玩自己的游戏。”
他那时候还没有精神病医生, 但假如有, 蒙田会向他们提出警告性的劝告:
“在我看来,即使最好的作家也常常犯错误,他们坚持从我们当中找出原型,塑造
出一致的坚实的虚构人物。他们选择一种普遍的特点,进而安排和解释人的所有活
动,使之适合他们的画面;假如他们不能使这些特性足够扭曲,就动手把它们异化。
……对我来说,最难的事,莫过于相信人的一致性,而最容易的事,莫过于相信他
们的不一致性。”他声明,我们自身在这么多时刻变成了这么多不同的人,结果,
“我们自己跟自己的不同,就像我们跟他人的不同一样多。”这件事分析起来太复
杂;他承认、可以作这样的努力去“探索内里,找出是什么发条驱使人们去行动。”
但是,他警告说,“由于这一行当又难又危险,我希望更少的人去参加。”提醒一
下,这话是四百年前说的。
他感到毫无希望了解自己。他写道,“从我身上可以找到所有矛盾……羞怯,
蛮横;贞洁,淫荡;健谈、寡言;坚强,纤弱;聪明,愚鲁;暴戾,和蔼;撒谎,
诚实;博学,无知;慷慨,吝啬又奢侈:所有这些,我都在自己身上或多或少地看
到,就看我偏向哪方……关于我自己,我不能讲任何绝对、简单和坚实的话。这样
讲时,我不能不感到混乱和混杂,也不能一言一蔽之。”
发现了并面对所有这一切,他却丝毫没有为之烦恼。他平静地,甚至兴高采烈
地接受自己的、也接受人类的局限性和不坚实性。“没有什么能比好好地、尽力地
扮演一个人这样美,这样合法了;也没有任何一门科学能比认识到好好地、自然地
过此一生更艰难。我们的疾患中,最猖狂、最蛮横的,就是瞧不起我们的存在……
就我来说,我爱生活,并开拓生活。”
就这样,他写下去,一页又一页,表露着自己的思想,而不让自己受制于任何
一致性的律条。“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他写道,“是一个人懂得如何作自己的主
人。”结果,跟他自己的预言相反,结果竟是,一切都是他,都是完整的一体,像
石头一样坚实,一样完整无损。正如他到处讲的那样,他是一个平常的人。他在每
一页里都让你相信他是平常的。在这一点上你不得不相信他。他首先是个诚实率直
的人。而他的书的独特魅力正在于此:如果蒙田是一个平常人,那么,一个平常人
是怎样的令人鼓舞,说到底,是怎样的杰作!你不能自已地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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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思想的思想
在醒着的每时每刻,人的大脑都充满活泼的思想的分子,称作想法。头脑就是
由这些结构之浓云组成的。这些密云随机地从一处漂游到另一处,彼此相撞,反弹
回来,再碰撞,留下随机的,两步的,像布朗运动一样的轨迹。这些想法是小小的
圆形结构,没有羽毛,只有一些凸出,以便与某些具有同样感受器的其他思想粒子
相匹配而锁定。很大一部分时间里,这种活动什么结果也没有产生。一个想法遇到
一个与之匹配的想法,匹配得这样密合,以至像宇宙飞船的对接,这样的几率在开
始时是非常之小的。
但当头脑有点发热时,运动就加速,碰撞就增加了。几率上升了。
感受器是枝形的,很复杂,其构型千态万状,天差地别。一个想法与另一个相
匹配,并不要求匹配的双方有相同的内部结构;只有外部的信号才对会接有用。可
一旦任何两个想法互相锁定时,它们就构成一个微小的记忆。它们的运动方式改变
了。现在,它们不再随机地在头脑的长廊里漂游,而是直线运动,来来往往,寻找
另一对儿。会接和锁定在继续,对子跟对子结成配偶,团粒形成了。这些团粒,看
上去已经像是活的、有目的的生物,四处猎取新的事物以便与之匹配,到处嗅嗅,
看有没有相匹配的感受器;到处翻动,见东西就想抓住。随着尺寸的长大,任何看
上去相配的东西,哪怕有一点眉目,都被试过,粘上去过。一旦有可乘之隙就插上
一足,挂到人家表而上。它们渐渐地像海洋动物,浑身饰满了其他生物,与之结成
共生关系。
在其发育的这一阶段,每一单独想法的联结体,同时进行着记忆和寻找,移入
自己的固定的轨道,绕头脑作长椭圆形的旋转,一边行进一边自转。这时候,它就
是一个思想了。
有时候,一团粒子结合得如此牢靠,它开始像借助重力一样把头脑中所有其他
东西吸引到自己这儿。然后,中心不再抱成团了,所有东西都发生偏斜,其他的团
粒摇摇晃晃地前进,摇摆着进入新的轨道,绕新的浓密团块旋转,而且没有什么能
逃出这一引力。此时,它就是一个黑洞,头脑似乎消失很无影无踪,睡眠开始了。
不过,这不是事情发生的正常过程。在适宜的情况下,当所有沿轨道运行的结
构处于均衡时、是有和谐存在的。由来自外界的冲动形成的新想法,在大气层中漂
游。它们互相锁定在一起,结成对子,成双再成双,然后,当事情进展顺利时,被
扫到这个或那个沿轨道运转的大的团粒的表面上。在重力没有强大到造成附着时,
这些新的想法可能只是移进小的轨道上,绕聚合的思想运转。这还不是思维,但这
是为进行思维作准备的最后阶段。
当许多集合同步飞翔,而孤立的轨道既已安排成微微发亮、彼此挨得非常接近
的膜时,这时候的选择分类的过程,就像一场复杂的、安排入微井井有条的舞会。
新的想法从一个椭圆路径甩到另一条路径,与不匹配的表面相撞,弹开,有待被远
处的团块抓住并各归其位。
现在,所有大大小小的结构的运动都有了条理,不停地运动,像那几首《勃兰
登堡协奏曲》。那些集合开始放出测风飘带,思想的羽毛。这些羽毛接触,粘合。
有时,不太经常但有时候,所有粒子都组成团粒,所有团粒互相联系,头脑变成一
单个结构,已经是能动的了,能够进行有目的、有方向的运动了。这时,寻猎又开
始了,寻猎类似的东西,带有匹配的感受器,从外向内寻觅。
对位只是结合、分离、回忆和重新结合的过程的一个方而。跳舞只是运动的一
个方而。冲向前去遇见新的成对的想法,聚成新的团粒,沿轨道运转,大块团粒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