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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的自我检讨,终于给我想出一个适当的姿势来了──我就把臂膀像挂着吊带似的吊到我的胸前。
踏进电梯,我向司机打招呼,这是例行的礼貌,因为我是一个标准的文武全才的青年才俊,我的动作一向都是这样儒雅的,不过我今天看出有点不对劲。
「你怎么啦,朋友,」我向电梯司机说,「好像谁得罪了你?」
他没有回答,脸色很是难看,而幼云似乎也被传染,她僵在那里,两眼呆呆的,我正要表现一下我的惊讶,却忽然觉出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住我的脊背。
「不要动,」我身后响起严厉的声音,那司机说,「举起你的手。」
我知道碰到什么了,两只手不由自主的就举了起来,但我的理智仍十分清醒,所以我仍能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抖得更厉害。
「我要把你们锁到升降机里,」司机的声音说,「一直等到我跑得无影无踪。现在,小姐,把口袋递给我。」
这个变化太大了,做梦都梦不到强盗们竟如此下流,趁人不备的时候,假扮司机下手。按道理,我应该马上活生生的捉住他,或是直截了当的猛然翻身把他扼死的。可是,根据我浑身觳觫不停的现象,我不得不向后延迟我的行动,他离我太近了,近得使我的自尊心无法控制我的肌肉,像一个破了洞的皮球,我的勇气慢慢的往外泄,泄得净光,以致我那举到半空中的双手也逐渐下垂。
我想一定是那个头脑不清的强盗误会我要反抗,于是,我听到一声枪响,头上挨了重重的一击。接着,警笛声,呼喊声,我知道一粒子弹正穿过我的天灵盖。
十分钟后,我苏醒过来,竟然发现我的天灵盖完整如故,一大堆人围在电梯外面,我的头枕在冰凉的地板上,胸部痛得厉害。那一枪当然是打中了我的肺,否则不会如此的难以忍受,我不得不开始打着滚,发出令人心胆都裂的悲号。
「蔡先生,」幼云笑道,「你除了前额刚才昏倒时撞了一个大包外,连一块皮都没有擦伤,我不相信一个包会使你痛成这个样子。」
我聪明的脑筋立刻觉出我果然十分正常。
「这些人围着我干什么?」我坐起来说,「那坏蛋呢?我要不是怕伤了你,早就教他吃生活了。」
真角色的电梯司机在一旁轻蔑的耸耸肩。
「你不要看不起我,」我说,「在我刚干这一行的头一年,有一个不知高低的暴徒躲在黑巷子里向我开枪,我……」
一个警官分开人群走进来,到幼云面前停下,脸上堆满着敬意。
「强盗已送到医院去了,我们希望他不死,好盘问口供。现款没有遗失吧?感谢上帝,小姐,你的枪法真好,要不是你动作神速,不但金钱会遭受损失,就是你的这位保镖先生,现在也不在人世了。」
「怎么回事?」我迷茫的问。
「这个强盗是有名的杀人王,他正对着你的后脑勺开枪,幸亏小姐的百朗林救了你,朋友,你应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感到虚脱了似的,叹了口气,黑暗里,彷佛传来饭碗破裂的声音。那主持人间婚姻的月下老人,也彷佛在那里悲哀的摇头。
好容易,我被扶进出纳主任的办公室,幼云倒了一盃咖啡递到我手上。
「喝一点压压惊,蔡先生,」她笑道,「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谈吗?」
「啊,真的,」我说,「那当然,」我结巴道,「是一件关于,关于,我请你吃喜酒,快乐的消息。嘿,你知道,我似乎要辞职了,我真想哭,不是吗?」
捉贼记
夜快车像挨了一棒的丧家之犬,正咆哮着向北狂驰,乘客们拥挤不堪,使人发出一种坐火车不但不花钱,好像还有奖金可拿似的感觉。我身旁坐着一位海军少尉,挺英俊的小伙子,在他脸上找不出一条皱纹,也找不出一根胡子,他正在那里打瞌睡,几乎要把他那强壮的身子全倒到我肩上。我三番五次推开他,向他声明我不是枕头。但他仍然一面倒,我不由勃然大怒,决心让他倒到底,我是在台北下车的,到那个时候,他便施展不开了。
我面前坐着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肚皮凶猛的往前挺着,我估计她至少有八个月的身孕。于是,我一伸腿,我不能不伸腿──缩到自己椅子底下,已经两个钟头,简直要变成别人的腿了,不过我大概把腿伸到她脚上的缘故,同时也大概伸得很重,她叫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她,她竟是一个男的。
「对不起,」我说,「我以为你──你要发脾气。」
他瞪了我一眼,把皮鞋照我脚踝上踢了一下,就又呼呼的打起鼾来了。我真后悔刚才怎么没听见他的鼾声,我没有回踢他,因为我把他的性别弄错,已经够抱歉的了。但他的下巴吸住了我,说他的下巴奇怪,一点都不过甚其词,那突出的下巴像是墨索里尼的翻版,一大堆废肉垂到他胸膛上,似乎根本没有脖子,从他鼻孔中喷出的热气,彷佛一具八匹马力的双管风箱。我不由暗暗的感谢上帝,幸亏我是一个男人,永没有嫁给他的危险。
「各位旅客注意,」播音机里那位小姐在叫,「下一站就是斗六,下车的旅客,请不要忘记携带自己的东西,谢谢惠顾。」
车厢里起了骚动,我以为那是受了播音小姐的影响,后来才发现不是,我身旁的那位海军蓦然跳起来,中了魔似的乱翻他的口袋,两只手像两条白鳝鱼,在他身上穿来穿去,连裤带都搜到了,他又翻他的座位,一下子就把我抓住。
「怎么回事,朋友?」我挣扎着问。
「我的钱丢了,」他喘着气说,「在我上装口袋里,一万五千元,我只朦胧了一眼!」
他的脸色苍白,我挣脱了他的手,刚要说话,突然间从对面我原来以为他是女人的那个胖子口中,发出一声尖叫,这尖叫声刺进耳朵,使我不得不相信一定是谁正在剥他的头皮。
「钱!钱!」胖子拉起嗓门喊,「我要死了,我的命,十二万现款,八根金条,还有首饰……」
他奋勇的要站起来,可是他却遭遇到巨大的困难,紧张过度,再加上他胖得使他像一个仰面朝天的乌龟,无助的四肢乱动,还附带在我腿上踢了好几下,结果仍原封未动。
「我的旅行箱不见了,」他的眼珠几乎要爆说,「刚才还在架子上,要搜一搜就会搜到,我的娘,」他忽然屁股上像刺了一针似的喊起来,「扒手,扒手,就是他,捉住他呀!」
两条黑影在我眼前一闪,车厢里那么多人,却脆弱得像一堆苇草,被那两条黑影摧枯拉朽似的撞出一条道路。
我从小看过不少武侠小说,扶危济困,正是英雄天职。没有经过大脑,就一跃而起,大踏着脚步追上去。海军也从手足无措中惊醒,跟着我喊得震天声响。可是,我们的本领似乎比那两位扒手略差一点,等到我们拨开那些该死的旅客们的脑袋追到门口的时候,他们已飞身而下。映着车厢上间断明灭的灯光,我发现他们跳车的姿态非常优美,好像受过什么高级训练似的,首先是面向着火车头,弯起腰,长长的伸出一条腿,然后,顺着轨道,往前一纵,他们不但没有跌倒,反而非常斯文的,摇摇摆摆的捡起旅行箱,扬长而去。
那海军小伙子大概急昏了头,他也要往下跳,被我一把攫住。
「少管闲事!」他咆哮,想摔开我。
「不要傻瓜,」我说,「我管赌一包新乐园,你要跳下去,非跌得发昏十一章不可,听我的,朋友。」
「我的公款!」他愤怒的吼。
「镇静,镇静,」我说,「你应该感谢上帝,运气并不太坏,总算遇到了我,我会搭救你的。」
不由分说,我把他拖进车厢,车厢里早已乱得像灌了水的蚂蚁巢,除了通道上的人被撞得叫苦连天外,都在纷纷议论那两位扒手。有的大声诅咒,有的庆幸着大祸已去,有的则正色宣称,如果他要是过问的话,早就逮住了。只有那位胖子独自个在紧张的额角布满汗珠,我拍一下他的肩膀。
「我是死定了。」他哭丧着脸。
「我们应该通知警察。」海军说。
「住嘴,」我大大的不高兴说,「那要浪费多少时间?到时候,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你吃亏见识太少,我们要自己下手,武侠小说上写得明明白白,有我在此,你只管听我的好了。」
「先生,」胖子结巴说,「你尊姓大名?」
「我叫马子义,」我大声回答,使全车厢的人都听得见,「你应该听说过的。」
想不到他竟没有听说过,那海军也没有,甚至全车厢的乘客似乎也没有。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我看出他们真的把我当作一个没有名声的人了。对着这一群孤陋寡闻的蠢材,不禁生出无限的怜悯。因为,他们如果到乡下我住的那个巷子里去打听,他们会发现几乎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我的。
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月台上人声嘈杂,一个小贩毫不知趣的把头伸进窗口,兜售他的橘子。我「砰」的一声把窗子放下,假使不是他缩得快,他会多少得到一点教训的,可是,他却在外边叫骂起来了。
「下车!」我说,我没有理会那小贩。
我和海军拉着胖子的左右手,一声吆喝,把他拉起来,然后像推一辆肉车似的,把他推出车厢,又一阵风似的,再把他推出车站。
「我们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