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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博物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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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年,在西化了的富裕家庭里长大并见识过欧洲的个别出色姑娘,第一次冲破“童贞”的禁锢,开始婚前和情人上床。茜贝尔有时也会为自己是个“勇敢”的女孩而沾沾自喜,她是在十一个月前和我上床的。(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们是该结婚了!)
  但是多年之后,在我努力用全部的真诚来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我既不想夸大我情人的勇气,也不想看轻女人们在性问题上承受的压力。因为茜贝尔是在认为“我是认真的”,相信我是“可以信赖的”,也就是说,是在确信我最终会娶她的情况下才把自己给我的。也因为是个负责的人,因此我当然是要和茜贝尔结婚的。但即使我不想结婚,也因为她已把“童贞给了我”,我也就没有了抛弃她的可能。这种责任感,给另外一种让我们骄傲地彼此依赖的情感,也给因为婚前*而感觉我们“自由和现代”(当然,这些词是不能用在我们自己身上的)的想法投下了阴影,但也拉近了我们。
  类似的一个阴影在我发现茜贝尔不断暗示我们该尽早结婚时也感觉到了。但和茜贝尔在办公室*时也有很幸福的时候。我记得,当公共汽车和有轨电车的噪音从哈拉斯卡尔加齐大街上传来时,我在黑暗中搂着她,想到自己将幸福地度过一生,我很幸运。有一次,*后当我把烟灰弹到写着萨特沙特字样的这个烟灰缸时,茜贝尔*着坐到秘书泽伊内普女士的椅子上,一边敲打字机,一边咯咯笑着模仿那些“傻瓜的金发秘书”,这是当时那些幽默杂志、漫画和笑话里不可或缺的主题。
  

5。福阿耶饭店
福阿耶,在短时间里成了富人们(如果用报纸娱乐专栏的调侃语言来说,就是“上流社会”)最喜欢的欧式(模仿法国的)饭店之一,这些为数不多的富人,主要居住在像贝伊奥鲁、希什利和尼相塔什那样的街区。很多年后,我找到并在这里展出它的一份带图片的菜单、一则广告、一根特制的火柴和一张餐巾纸。为了给顾客置身于一个欧洲城市的感觉,但又不刻意强调这种感觉,这类餐厅不用像“大使”“王族”“皇家”那样西方、自负的名字,而是选择像“剧院后台”“楼梯”和“休息室”那样的名字,让人想起我们在西方的边上,在伊斯坦布尔。因为年轻一代喜欢在富丽堂皇的地方吃他们外婆烧的饭菜,于是,许多像“王朝”“苏丹”“君主”“帕夏”和“大臣”那样,把传统和荣耀集于一身的饭店便应运而生,福阿耶也就被遗忘了。
  买包的那天晚上,当我们在福阿耶吃晚饭时,我对茜贝尔说:“我母亲在迈哈迈特公寓楼里有套房子,我们去那里约会是不是更好?那边有一个漂亮的后花园。”
  茜贝尔问:“你是想订婚后推迟结婚吗?”
  “不,亲爱的,没这回事。”
  “我不愿意像情妇那样,在秘密的单元房里,像个罪人一样和你约会。”
  “有道理。”
  “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那套房子约会的?”
  “算了。”我说。我朝福阿耶饭店里幸福的人群看了一眼,拿出了藏在塑料袋里的包。
  “这是什么?”茜贝尔问,她感觉那是一个礼物。
  “一个惊喜!打开看看。”
  “真的吗?”打开塑料袋时,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天真的喜悦,拿出包后喜悦变成了一种质疑,随后又变成一种努力掩饰的失望。
  我马上说:“记得吗?前天晚上送你回家时,你在橱窗里看见了这个包。”
  “是的。你很细心。”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订婚仪式上,这个包会很适合你。”
  “遗憾的是,我早就想好订婚仪式上用哪个包了。啊,你别伤心!你费了很大的心思,给我买了一件非常漂亮的礼物……好吧,我这么说是为了不让你伤心。原本我也不会在订婚仪式上用这个包,因为它是假货!”
  “什么?”
  “亲爱的凯末尔,这不是真的杰尼·科隆包,是仿造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它身上,亲爱的。你看牌子缝在包上的这些针脚,再来看看我从巴黎买回来的这个真正的杰尼·科隆包,它的针脚是什么样的。杰尼·科隆不会徒有虚名地成为法国,乃至全世界最昂贵的牌子。它绝不会使用这种廉价的缝纫线……”
  看着真包上的那些针脚,有那么一刻我问自己,为什么会在未婚妻的身上感到成就感。她父亲是一个把帕夏爷爷留下的最后一点地皮卖光、花光的退休大使,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只是一个“公务员的女儿”,而这常常会让茜贝尔感到不安。在她陷入这种不安的情绪时,茜贝尔会谈起她那会弹钢琴的奶奶,或者是为解放战争作出贡献的爷爷,抑或是和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有亲密关系的外公,而我则会被茜贝尔在这个问题上的窘迫所打动,会更加爱她。20世纪70年代初,随着纺织和外贸的增长,伊斯坦布尔的人口增加了三倍,这使得城里,特别是我们居住的这个街区的地皮价格成倍上涨。最近十年,随着父亲的公司不断扩大,家族的资产增加了五倍,但从巴斯玛吉这个姓氏上可以看出,我们已是三代纺织大户了。但是尽管有三代人的努力,这个假冒的欧洲名牌包还是让我感到了不安。
  见我不开心,茜贝尔摸了摸我的手,问道:“你花了多少钱?”
  我说:“1500里拉。如果你不要,明天我去换别的东西。”
  “亲爱的,别换,把你的钱要回来。因为她们狠狠地宰了你一刀。”
  “老板谢娜伊女士可是我们的远方亲戚!”好像非常诧异那样,我高高地挑起了眉头。
  茜贝尔拿回了那只我在若有所思翻看的包。她带着怜爱,笑着说道:“亲爱的,你是个那么有知识、有文化、聪明的人,但你却一点也不知道女人们会如何骗你。”
  

6。芙颂的眼泪(1)
第二天中午,我拿着原来的塑料袋和包去了香舍丽榭精品店。铃铛响后,一开始我还是以为依然让我感觉十分昏暗和阴凉的店里没人。昏暗的小店沉浸在一种神秘的寂静中,金丝雀却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我透过一座屏风和一大盆仙客来的叶子看到了芙颂的影子。她在试衣间陪着一个正在试穿衣服的胖女人。这次,她穿着一件非常适合她,印着风信子、野花和树叶图案的衬衫。看见我,她甜美地笑了一下。
  “你大概很忙。”说着我用眼睛瞟了一下试衣间。
  “这就完。”她说,仿佛在和一个老顾客分享小店的秘密。
  金丝雀在鸟笼里上下跳着,我看见了几样从欧洲进口的小玩意儿和摆在角落里的几本杂志,但是我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任何一样东西上。我想要忘却,想用平常心对待的令人瞩目的现实依然在深深地影响我。看着她时,我仿佛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这是一种我似乎熟知她的感觉。她很像我。我的头发小时候也是卷曲的,颜色也和她小时候一样是棕色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和芙颂的一样变直了。仿佛我能够很容易把自己放到她的位置上,仿佛我能够深刻理解她。她身上那件印花衬衫把她那自然的肤色、头发上染上的金色变得更加醒目了。我痛苦地想起朋友们对她的议论,他们说她出没于花花公子之间。她可能已经和他们上床了吗?我对自己说“把包退掉,拿上钱,走人。你马上就要和一个出色的姑娘订婚了”。我看着外面的尼相塔什广场,但没过多久,芙颂那梦幻般的身影,像幽灵那样反射在了雾蒙蒙的橱窗上。试衣服的女人什么也没买,长吁短叹地离开了小店,芙颂开始叠放起裙子来。她张大了那张迷人的嘴说道:“昨天晚上,我在人行道上看见你们了。”当她甜美地微笑时,我发现她的嘴唇上抹了一层淡粉色的口红。那时,简单、国产的密斯灵牌口红很流行,但在她的嘴唇上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效果。
  我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们的?”
  “傍晚。您和茜贝尔女士在一起。我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你们是去吃晚饭吗?”
  “是的。”
  “你们俩很般配!”她说,就像那些喜欢看见年轻人幸福的快乐老人那样。
  我没问她是怎么认识茜贝尔的。我说:“我们有个小小的请求。”拿出包时,我感到了一种羞愧和慌乱。“我想把这个退掉。”
  “当然。我们可以换别的东西。我给您换这副时尚的手套,或者这个新近从巴黎拿来的帽子。茜贝尔女士不喜欢这个包吗?”
  我羞愧地说:“不用换了,我们想退钱。”
  我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惊讶,几乎是恐惧的表情。“为什么?”她问道。
  我轻声说:“这不是一个真正的杰尼·科隆包,是假的。”
  “什么!”
  我无奈地说:“我也不明白这些事情。”
  “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在这里发生的!”她严肃地说道,“您想马上要回您的钱吗?”
  “是的!”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痛苦的表情。我的真主,我想,我为什么没想到把包扔进垃圾桶,然后告诉茜贝尔我把钱要回来了!我努力笑着说道:“这件事和您,或者和谢娜伊女士没任何关系!无论欧洲流行什么,我们土耳其人都可以马上把它们仿造出来。对于我来说——我是不是该说,对于我们来说——一个包只要派上用场,和一个女人的手般配就足够了。它的牌子、谁造的、是不是真货不重要。”但她也像我一样不相信我说的这些话。

6。芙颂的眼泪(2)
她严肃地说:“不,我要把钱退给您。”我为自己的粗野感到羞愧,低下头不说话了。
  尽管羞愧难当,但我还是感到了一种怪异,因为芙颂没能做她该做的事情。芙颂像看着一个里面装着魔鬼、有魔力的东西那样看着钱柜,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它。看见她的脸涨得通红,两眼充满了泪水,我六神无主地向她走近了两步。
  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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