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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过家家那样生活着。我明白痛苦不会停止,这样下去我会疯掉,但我又不能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在那些日子里,她(父亲向我隐瞒了那女人的名字)也很悲伤。她跟我说,有一个工程师向她求婚了,如果我下不了决心她就要和别人结婚了。但我没当真……她的第一次是和我在一起的。我想她是不会要别人的,她在‘骗’我。再说,即使不这么想我也做不了什么。因此我努力不去想这个问题。有一年夏天我们不是一起去了伊兹密尔博览会了吗,切廷开车去的……回来以后我听说她和别人结婚了,我无法相信。我想她是为了影响我,让我痛苦才散布这个消息的。她拒绝了我所有约会和谈话的请求,也不再接我的电话。她还卖掉了我给她买的房子,搬到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她真的结婚了吗,她的那个工程师丈夫是谁,他们有孩子吗,她过得怎么样,这些问题四年里我没能问过任何人。我害怕自己知道了会更痛苦,但一无所知也是可怕的。我幻想着她生活在伊斯坦布尔的某个地方,打开报纸她在读我读的新闻,在看我看的电视节目,没有她的任何消息让我很伤心。我开始觉得整个人生都毫无意义。千万别误会,儿子,我当然为你们、工厂和你母亲感到骄傲。但这是另外一种痛苦。”
因为他用的是过去时,所以我感到故事已经有了结果,父亲也因此轻松了,但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感到高兴。
“最后有一天中午,我又陷入了焦虑,我给她母亲打了电话。她母亲当然知道我是谁,但她不认识我的声音。我谎称自己是她一个高中同学的丈夫。为了让她女儿来接电话,我想说‘我生病的妻子喊她去医院’。她母亲说‘我女儿死了’,然后哭了起来。据说她死于癌症!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也马上挂了电话。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我立刻明白这是千真万确的。她也没和什么工程师结婚……人生太可怕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空无!”
看见父亲眼里流出的眼泪,一时我觉得自己很无奈。我既理解他又对他感到愤怒。越是努力去想他讲的这个故事,我的脑子就越乱,越感到痛苦,就像那些老人类学家说的“无法想像禁忌的原始人”那样。
21。父亲的故事:一对珍珠耳坠(4)
父亲说:“没关系。”一段时间的沉默后父亲恢复了平静。“儿子,今天喊你来不是为了讲我的痛苦让你伤心的。你马上就要订婚了,我当然希望你了解这个痛苦的故事,更好地认识你的爸爸,但是我还想说一件别的事情。你明白吗?”
“什么事?”
父亲说:“现在我非常后悔。我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地待她,没有千百次地对她说,她有多甜美,多可爱,多珍贵。她是一个谦卑、聪明还很漂亮的姑娘,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在她身上我没有看到一点漂亮女人所拥有的骄傲,好像美丽是她们自己造就的一样,她也没有被娇宠、希望不断被夸奖的要求……因为我痛失了她,也因为我没有好好地待她,所以今天我依然沉浸在痛苦之中。儿子,一定要懂得在为时不晚的时候及时地善待一个女人。”
父亲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神情很严肃,随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旧的天鹅绒珠宝盒。“这是我们一起开车去伊兹密尔博览会时给她买的,我希望回去后她不要生我的气,原谅我,但没能有机会给她。”父亲打开了盒子。“她戴耳坠很漂亮。这对珍珠耳坠很珍贵。多年来我一直把它藏在一个角落里。我也不希望你母亲在我死后找到它们。拿着吧。我想了很久,这对耳坠茜贝尔戴着会很合适。”
“亲爱的爸爸,茜贝尔又不是我的秘密情人,她将做我的妻子。”但我还是朝父亲递过来的盒子里看了一眼。
父亲说:“别说这些废话。你不跟茜贝尔说这对耳坠的故事不就完了。看见她戴这副耳坠你就会想起我。别忘了今天我给你的那些忠告。你要很好地对待那个漂亮的姑娘……一些男人总不善待女人,然后还狡猾地让所有人相信自己并没有犯错。你千万不能像他们那样。你一定要牢记我说的这些话。”
他关上盒子,用一个奥斯曼帕夏的动作像是给小费那样把盒子塞进了我的手里。然后他对招待员说:“孩子,再给我们来点拉克酒和冰块。”他转身对我说:“今天的天气太好了。这里的花园也很漂亮,满是春天的气息和椴树的花香。”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忙着跟父亲讲自己有一个非去不可的约会,父亲作为大老板打电话去萨特沙特取消我的约会将会非常不合适。
父亲说:“也就是说你在美国学会了这些。很好。”
我一边为了不驳父亲的面子又喝了一杯拉克酒,一边不停地看手表,我不想——尤其是那天——和芙颂的约会迟到。
父亲说:“等等,儿子,让我们再坐一会儿。你看我们父子谈得多好。你马上就要结婚,要忘记我们了。”
我边站起身,边说:“亲爱的爸爸,我理解你的痛苦,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给我的那些宝贵忠告。”
老了以后,父亲的嘴角在非常激动的时候会颤抖。他伸手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握了握。当我同样使劲地握住他的手时,就像我挤压了藏在他脸颊下面的一块海绵那样,突然他老泪纵横。
但父亲立刻恢复了平静,他叫着要了账单。回去的路上,父亲在切廷平稳驾驶的车里睡着了。
在迈哈迈特公寓楼里,我没有太多的犹豫。和芙颂长久地接吻后,告诉她因为和父亲吃了午饭所以嘴里有酒味后,我从口袋里拿出了天鹅绒盒子。
“打开看看。”
芙颂小心地打开了盒子。
“这不是我的耳坠。这是珍珠,很贵的。”
“喜欢吗?”
“我的耳坠在哪里?”
“你的耳坠消失了,然后有天早上我一看,它来到了我的床前,还带来了另外一只。我把它们放进了这个天鹅绒盒子,带来给它们真正的主人。”
芙颂说:“我不是小孩子。这不是我的耳坠。”
“亲爱的,从精神上来说,我认为是你的耳坠。”
“我要我的耳坠。”
“这是给你的一份礼物……”
“我根本没法戴这副耳坠……所有人都会问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就别戴。但你不能拒绝我的礼物。”
“但这是你为了取代我的耳坠才给我的一样东西……如果你没把那只耳坠弄丢,你就不会拿这个过来。你真的弄丢了吗,你做什么了,我很好奇。”
“总有一天它会从家里的柜子里跑出来的。”
芙颂说:“总有一天……你说的好轻松……你太不负责了。什么时候?我还要等多久?”
我带着缓一时之急的慌乱说:“不会很久。到那天我把这辆自行车也带上,晚上去拜访你的父母。”
芙颂说:“我等着。”随后我们开始接吻。“你嘴里的酒味很难闻。”
但是我继续吻她,开始*后所有这些烦恼全给忘了。我把父亲给他情人买的耳坠放在了那里。
22。拉赫米的手
越接近订婚的日子,越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情让我忙碌,我忙得连为爱情烦恼的时间也没有了。我记得在俱乐部里,我向那些儿时的伙伴,他们的父亲是我父亲的朋友,咨询了我们怎么才能弄到希尔顿宴席上需要的香槟酒和其他“欧洲”酒,我们谈论了很长时间。我一定要提醒多年后来参观我博物馆的人们,那些年洋酒的进口在国家严格和嫉妒的控制之下,因为国家也没有可以拨给进口商的外汇,所以只有极少量的香槟、威士忌和洋酒可以以合法的途径进入土耳其。然而在富人街区里的熟食店里,出售逃税商品的店家里,豪华酒店的酒吧里,拿着装满纸条的口袋转悠在人行道上的上千个通姆巴拉'1'通姆巴拉,一种对数字的游戏。把写有1—90数字的小木牌放进一个口袋里,然后把上面写有这些数字(三行,每行5个数字)的纸牌分发给玩游戏的人。由一人从布袋里依次摸出木牌并通报数字,如果纸牌上有摸出的数字,就用干扁豆或是蚕豆将此数字盖住,第一个对完第一行数字的人喊“第一个沁可”,赢得三等奖,第一个对完第二行的人喊“第二个沁可”,赢得二等奖,首先把纸牌上15个数字全部对完者喊“通姆巴拉”,赢得一等奖。'1'手那里,从来不缺香槟、威士忌和美国烟。每个像我这样大摆宴席的人,不得不自己去筹集招待客人必用的“欧洲”酒。酒店里那些彼此是朋友的首席调酒师们,在这种情况下也会互相帮助,他们相互运送洋酒以保证特大宴席的顺利举办。宴席后,报纸上那些撰写名流轶事的作家们也会提到这个问题,他们会写多少酒是“真正的洋酒”,多少是本地的安卡拉威士忌。所以我必须注意。
在我被这些事情弄得疲惫不堪时,我们会因为茜贝尔的一个电话,到贝贝克或是阿尔纳乌特柯伊的山坡上,抑或是那时新开发的艾提莱尔的某个地方,去看一处新盖的带风景的房子。我也像茜贝尔那样,开始对幻想在那些尚未完工、充满石灰和水泥味的房子里怎样生活,设想把在尼相塔什的一家家具店里看见的长沙发放在哪里可以更好地看见海峡风景。在我们晚上出席的那些宴请上,茜贝尔会喜欢把我们看见的那些房子,包括好和不好的方面告诉我们的朋友,和别人讨论我们的人生计划。而我会带着一种奇怪的羞愧转换话题,谈起扎伊姆和梅尔泰姆汽水的成功、足球比赛、夏天新开张的一些地方。和芙颂体验的秘密幸福让我在朋友的聚会上变得更加沉默了,我越来越喜欢坐在一边当个旁观者。一种忧伤在慢慢地向我内心压来,但那些天我并没有十分明显地感觉到这点,在我的故事发生了这么多年以后,现在我能够清楚地看到了。那些天,我最多也就是发现自己“变沉默了”。
一天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