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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简直就是一个调味品配料作坊,北屋十几只敞口的麻袋靠墙排成一圈,里面装的全都是各种调味品,有花椒、八角、桂皮、茵香、白芷、草果等等。另一间北屋是码放整齐的一包包规格不一的调料袋,这种无纺布调料袋是特别定做的,耐拉扯、耐蒸煮,经得住大勺翻腾。南屋是一张配料操作台,有调料容器、电子秤、漏斗、电动缝纫机,居然还有一台小天平……这里,就是“久悟杠子面”的核心机密了。
尽管各种用途的配方老九已经熟记于心,但还是严格按照配方单子配料,一种用途的料袋一次配20袋,缝纫机封口走两道线,就可以装箱了,箱子上贴着用途名称的标签。根据公司保密制度规定,厂长领取料袋的种类和数量都有记录,每种料袋使用过都要回收,在有指定人员监督的情况下清点、拆袋、混合,然后才可以作为普通垃圾处理。有些料袋是与汤卤煮在一起用的,有些料袋是单独熬调味汁用的。比如大汤牛肉卤,厂长和操作工都知道煮制的配料、时间、火候和合格标准,却唯独不知道调味料袋里的东西,即使能猜出一部分材料,但材料的配置比例也无从得知。生产基地从员工到厂长都签过保密协议,岗位不同保密等级也不一样,配方作为最高机密,只有老九一个人知道。
配料是一件机械而琐碎的工作,需要耐心和细心。这个果然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老九干累了就到楼下喝茶歇会儿,然后再上楼配料,反反复复,就这样消磨了一天,天什么时候黑的也没注意,也没心情吃饭,终于熬到了餐馆打洋的时间。
晚上9点半电话准时响了,老九拿起电话。
方迪的声音,说:“情况没担心的坏,比预期的好,我这就把报表给九哥送去。”老九的心这个激动,说:“再说一遍。”方迪说:“情况比预期的好。”老九说:“喝酒,20分钟后我在大门口等你。”方迪说:“好的。”
放下电话,老九下楼坐到沙发上愣神了好一会儿,长长嘘了一口气,到厨房拿上那瓶提盒装的红酒,那是当时要给方迪庆祝论文答辩的酒,他提着这瓶酒出门了。
8月的北京正是酷热的季节,夜晚凉爽了些许,也开始了这个城市的夜生活。
实际上老九并不是20分钟才到大门口,而是提前了,一直朝方迪来的方向张望,直到看见方迪的车开过来,开到近前。
方迪的精神很好,伸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说:“九哥,上车吧。”
老九拉开车门将酒示意了一下说:“今天可以喝了吧?”
方迪说:“那当然。”老九把酒放到后座上,然后坐回前面,接过方迪递上的营业报表。
方迪打开车内灯。
老九看完报表沉默了片刻,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想去看看子农了。”
方迪一点不觉得意外,说:“哦,那就去呗。”
老九说:“开业大吉,不管对别人算个啥,对我老九可不是个小事,我还是第一次尝到没失败的滋味。”
方迪说:“九哥,不用解释吧?”
老九说:“这刚开业就想走……”
方迪说:“这儿有我呢,通过今天我也练点胆子了,人在阵地在,嘿嘿。九哥要备什么礼物你就吩咐,我去办。”
老九说:“子农是我兄弟,开张大吉就是最好的礼物。”
方迪不以为然地笑笑,关了车内灯,问:“去哪儿?”
老九说:“先去厂里看看,叫上赵经理。”方迪发动车开走了。
方迪说:“今天我对营业情况一句没干预,今天最大的情况就是没有、其实也不敢预料生意有这么好,连厂里的应急储备都不够了,石经理准确判断了这个情况,提前6小时通知赵经理,赵经理果断决定紧急生产,保证了晚餐正常供应。餐厅虽然出现了一些配合不畅的问题,但总体讲,生产和营业两大系统是有效运转的,经受住了实战检验。”
老九被车窗的风吹着,说:“好啊,太好了。这算运气好呢?还是算因果不虚?”
方迪说:“我觉得算因果不虚。”
老九说:“你刚才笑什么?开张大吉不算礼物吗?”
方迪说:“看对谁了。你这不是摸着石头过河,也不是造原子弹,没那么多变数。如果叶先生认为你的条件都成熟,那你开张大吉就是应该的。北京人爱吃炸酱面,你要真没什么可送的,送瓶面酱可能都比报喜强。”
老九说:“那子农也太势利了。打个赌,你输了请九哥吃饭。”
方迪笑笑说:“要是九哥输了呢?”
老九说:“我请你呀。”
方迪说:“好。”
北丽别墅离生产基地不远,很快就到了,方迪停好车,和老九一起从小门进去。
方迪问看门大爷:“赵经理休息了吗?”看门大爷说:“没有,一个人在车间喝酒呢。”
赵经理在车间东侧的一块空地上独自喝酒,坐一只小凳子,前面用倒扣的塑料菜筐当小桌子,上面铺了一张报纸,有烟、打火机、半茶杯酒、一小碟子花生米,小碟子旁边还有个花生米的袋子,里面的花生米没倒完,一看就知道是从店铺里买来的花生米。
见老九和方迪进来,赵经理忙站起来说:“哟,董事长和方总来了。”
老九说:“怎么一个人喝上了。”赵经理拘谨地一笑,说:“开业头一天哪,这么好,想喝一口。”老九说:“就是来找你喝酒的,走,出去找个地方喝。”
赵经理忙歉意地说:“不行啊,我已经喝不少了,4点钟还要出去买菜。”说着指了一下地上的酒瓶,一瓶酒已经下去了一小半,大概喝了有3两酒。
老九说:“有采购员还用你跟着去呀?”赵经理说:“采购员是我带的农村兵,人可靠,业务还不行,我得带带他。”方迪说:“九哥,那就在这儿喝吧,意思一下,让赵经理早点休息。”老九犹豫了一下,含蓄地说:“这也没个菜呀。”赵经理说:“下了班任何人不能开火,咱不能3个公司领导带头违反制度啊。”老九赶紧改口说:“那是,那是。”方迪说:“酒在车上,我去拿。”赵经理说:“我去吧。”方迪就把车钥匙给他,说:“在后座上。”
方迪到餐柜找来3只小碗摆台子上,老九又找来两只小凳子。赵经理拿来红酒,老九亲自打开给每人倒上。
老九说:“论文答辩,开张大吉,都是高兴的事。来,碰一杯。”
方迪碰完杯说:“我开车,意思一下啊。”象征性地喝了一点点。
老九说:“赵连长啊,方总是双料硕士,那可是咱们公司的招牌啊。”方迪和赵经理都注意到了,老九称呼的是“赵连长”,这是第一次,就这么不经意地说出来了,说明老九已经从心里认可了赵经理。
方迪笑笑说:“九哥,‘久悟杠子面’才是咱的招牌,代表着见路不走、实事求是。我还是愿意说那句话,用马克思主义指导我们赚钱,那是战无不胜的。”
老九对赵经理说:“你看,就是不一样吧?”
赵经理说:“我真不是想夸谁,方总真是人才。”
方迪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说:“哎哟,那就别费事了,干脆我自己夸夸自己吧。”
老九说:“哟,那我想听听。”
方迪说:“我觉得,今天我才像个战士,硕士比战士差远了。”
第四十四章
1992年8月12日,星期三,天气晴朗。
戴梦岩去巴黎机场接老九,这是她第二次接老九了。下午将近6点时,老九随旅客从机场出口走出来,肩上挎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
戴梦岩心情很好,迎上前与老九握手,叫了一声:“九哥。”
老九也很精神,完全没有长时间旅途的疲惫,说:“又让你来接,麻烦你了。”
戴梦岩接上老九驾车离开机场,戴梦岩即将重返影坛,老九的北京餐馆生意红火,两人都是好心情,一路有说有笑。闲聊中老九向戴梦岩简单介绍了北京餐馆的情况,戴梦岩也向老九说了一些上次梁士乔来的情况。
戴梦岩还是先把老九送到艾丽丝饭店,安排好老九的住宿然后才去派拉姆公寓,这时的巴黎已经亮起了街灯。
在派拉姆公寓停好车,将要上楼的时候,戴梦岩说:“九哥赶巧了,子农一个星期前预订了一家餐馆,你上去喝口水歇一下,咱们去吃法国大餐。”
老九说:“子农啥没吃过?吃什么法国大餐哪。”
戴梦岩说:“子农说别处的法国大餐是别处的,他要尝尝巴黎的法国大餐。我不太愿意让他去预订的餐馆,可这顿饭排了一个多星期才等上,我也不好说什么。”
老九点下头说:“明白,我跟他说。”上楼,走到门前,戴梦岩摁了一下门铃。
叶子农开门,跟老九握着手说:“九哥,咱这点钱全给飞机加油了。”
老九说:“哪能呢,我是来给你报喜的。
叶子农和老九落座,戴梦岩去泡茶。老九放下包,打量着叶子农的衣服,叶子农穿了一套圆领套头式的白色运动卫衣,脚上一双运动鞋,显然是出门的准备。
老九说:“哟,你就穿这去吃法国大餐?”
叶子农说:“梦岩跟你说了?穿这好哇,耍得开,咱就是吃,咋能吃好咋来。我排了十来天才等上,你咋这么能赶呢,不早不晚,天算哪。”
老九说:“我不稀罕啥法国大餐,我稀罕你的先进餐饮管理法,就在家吃了。”
叶子农说:“九哥,真不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不可能十来天之前就知道你来吧?啥道理咱都讲过,咱不在这上面纠缠了。梦岩的情况想必她都告诉你了,现在也不用担心给你造成坏影响了,咱就是平常过日子。真要有事,躲过了今天也一样有事。”戴梦岩用一个盘子端来3杯茶,每人分了一杯,也坐下。
老九看了看戴梦岩。
戴梦岩说:“子农都说了,那就吃吧。”叶子农说:“喝口水,准备出发。”老九喝了口水,说:“子农,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份大礼,四个字:开张大吉。”叶子农一笑说:“九哥,俺可从没争竞过啥礼的,可你真要送也不给点实惠的。”老九说:“九哥开张大吉,大喜呀。你想咋实惠?太让俺老九心寒了。”叶子农说:“这算啥喜呀?你要是撞大运撞上的,叫喜。如果是因果必然的,那就不叫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