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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可以供我多缅怀一会儿旧日时光:打口碟(带)。这些从包装到内容都被或深或浅地打上一个缺口的唱片和盒带,是大学宿舍里迅速提高段位的音乐介质,上门兜售它们的商贩多半也是“兼职”的学生。关于它们为什么要打口,当时同学们的解释多半语焉不详,语气里却总带着掌握秘密知识的兴奋——“呃,海关拦截嘛,你懂的。”直到后来,我才在某些怀旧文章里看到比较靠谱的官方说法:国外出版商因为高估销量而大量生产,结果卖不出去只好打口销毁,但一般打得不太阴损的话大部分歌都还能放得出来……这说法听起来有点像以前政治课上反复渲染的故事:资本家宁可把多余的牛奶倒进海里也不会免费送给穷人。
但我们终究通过“种种渠道”喝到了这些廉价的、没来得及倒干净的“牛奶”,从中补充了一点不那么主流的蛋白质。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张JudyColins翻唱Bob Dylan的专辑,清泉般吟哦,声带松弛到让听者不好意思绷紧神经——于是,我回过头再去听以前从来没听懂的Dylan的原唱,居然有一通百通之感。其实,听这些“打口制品”最大的乐趣就在于此:意外的名字,意外的声音,以及碟片意外地在某些地方跳针、打滑,发出某种意外的尖叫,然后戛然而止——在你第一次播放之前,你只看见唱片的毁容,却不清楚它的内伤有多重,甚至总有“打口碟拉伤CD机”的江湖传闻让你隐隐担忧,却也享受着类似于赌博的刺激感。以后每次放,快到伤痕处,你都会有一点害怕和期待,等着一粒刺尚且柔嫩的仙人球慢慢从内脏上碾过。一如青春本身。
音乐家的女儿
文/宁飞 @帮凶宁飞 作家
我四十岁的时候,有一天黄昏,在一家音像店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动画片的影碟:《爸爸,我捡到一瓶眼药水》。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决定把它买下来。付账的时候老板翻看了一下,感叹道:“这什么年代的片子啊?很老了吧?”我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我的嗓音都因此有些沙哑:“小时候看过。”
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在根据我的外貌推断片子的出品年代。他是一个可能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后来我满心欢喜拿着这张影碟回家。这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空气闷热,还有一种从白天地面蒸腾出来的古怪气味,我对此并不反感,因为每年夏天都是这样,习以为常后甚至感到一种必然如此的亲切。
在离家不远的一块草坪上,我看到我的儿子。他一脸汗水,头发都湿透了,和其他几个小孩一块儿踢球,没有球门,也不知道究竟有几个队,最有可能是每个小孩各自为政,混战在一起。我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场没什么名堂的比赛。我的儿子身体单薄,跑不过人家,撞不过人家,更抢不过人家,完全处于一众孩童里边的最下风。我伤感地想到,自己小时候在类似这样的游戏中也是基本相同的处境。
但他很投入,过了好半天,他才发现我在旁边看,此后他踢得更来劲了,大概是想在我面前表现出他全部的水平与英勇,可惜收效甚微。我几乎潸然泪下。
依然看不出以什么为依据,其中一个身强体壮的孩子突然宣布比赛结束,这应该是孩子们的头儿,说话很有威信,大家随后就停了下来,有些散去了,有些仍然聚在一块儿不知道商量些什么。
我和儿子一块儿往家走,儿子夸张地抹着汗说:“爸爸,给我买个蛋筒。”我在旁边一个小店里给他买了一个,拿给他说:“你妈不让吃饭前吃冷饮,回去别告诉她。”“妈妈规矩真多。”
我一只手牵着儿子的手一只手拿着那张影碟,继续往前走,我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个动画片是在我十岁的时候。学校包场去看电影,影院里坐得满满当当,开始大家都还很规矩,特别是灯还亮着的时候,但是后来电影刚放了没一会儿,一些孩子就不安分了,发出各种声响来。班主任在前面喊道:“不要以为现在关了灯老师就看不见,哪几个捣蛋的我都记着呢。”此话一出果然安静了一会儿,但之后不久又开始有嬉闹声,并且很快有更多的学生加入其中,人一多大家也就更加肆无忌惮,班主任只能无奈又不解地说:“这不是你们最爱看的动画片吗?”
当年可能有半数同学都在电影院里玩闹,后来连班主任也似乎无心看电影,跟他身边的老师侧着身子交头接耳。在一片愉快的嬉笑声中,我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其间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哪怕旁边的同学们在不停地引诱我,他们不是完全没有分散我的注意力,从那些笑声中我能知道,他们的确在黑暗中也同样玩得特别欢实,但我真的无暇参与,我完全被《爸爸,我捡到一瓶眼药水》吸引了,甚至可以说被震住了。
多好看啊,简直太好看了!
电影散场,我激动得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我觉得自己因为看了这个电影之后瘦小的身体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能量。我听到班主任从我身旁走过时跟别的老师议论:“这都拍的什么呀,乱七八糟的,连小孩都不爱看。”我很想告诉他,这是一个非常棒的电影,但想想还是算了,我是没法说服一个大人的,更何况现在你连遣词造句都还是这个大人教的,于是我怀揣着那股不可思议的能量默默前行。
三十年后,我和儿子回到家中,我迫不及待地开始放碟,影片主创名单按分工慢慢逐一闪过,当出现“作曲林鹤踪”的时候,我按下暂停,告诉坐在旁边一张小椅子里的儿子说:“这个人是你外公。”
《爸爸,我捡到一瓶眼药水》内容极其荒诞,但完全可以说是我钟爱一生的一部动画片,虽然在买到那张碟片之前,我只不过有机会看过它两遍,严格一点来说,两遍这个说法都不够确切,小时候在电影院看过一次之后,一直到三十岁的时候我才重又看到,但那次并未看完整部。
影片所说的故事发生在未来某个不确定的时间,在一个虚构的城市里,有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发明了一种可怕的化学物质,并将其使用在了一群蚊子身上。蚊子的身体随之迅速膨胀,直到每只蚊子都变得像一架直升机那么大,然后它们就开始攻击人畜肆虐全城。
这个科学家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坏事呢?
影片开始回顾一些往事,若干年以前,这个科学家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工作几乎是他的全部,加上性格古怪谈吐沉闷,没有一个女孩愿意跟他交朋友。而且他的研究项目似乎也成了他恋爱的一块绊脚石,当时他正在致力于寻找一种办法来改变蚊子人所共知的那个习性,即让它们最终不再喜欢吸食血液,从而使得人类在天热的时候可以免受它们的骚扰,还有一个更有意义的效果是一些疾病也将从此少去一条传播途径,为人类控制这些疾病起到有力的帮助。他喜欢这个研究,当他跟刚认识的一些女孩约会,关于时下流行的电影、音乐、小说等等话题很快聊完之后——他对这些方面知之甚少,几乎从不关注——他就开始大谈他的研究以及蚊子的各种生理特征生活习惯之类,他还经常说:“蚊子大概是一种人人都讨厌的动物,没有人会觉得它们可爱,不会像对别的一些动物那样给予爱护,被它咬了的话更是一巴掌拍死它才解恨呢,我的研究成功之后,情形肯定不一样了,也许还会有人把蚊子也当宠物养呢,这多有意思。”说着他就自顾自地“咯咯”怪笑,但很多女孩这时已经听得直打哈欠,也有几个不打哈欠的,那是被他说的话,还有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吓着了。
恋爱的屡次失败当然是不愉快的,但还不至于让他走向疯狂、作恶人间,只要投身工作,他就立即可以把那些不快忘得干干净净。
不久之后他又认识了一个女孩,这次他交了好运,女孩美丽大方,对他的才华很赏识,对他的研究也非常有兴趣,认为他的确是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她会全力支持他。他简直高兴坏了,这次他碰到了一个真正的意中人。
爱情开始了,和她在一起的每天都是那么美好。后来女孩带他去见自己的家人,女孩的父母也很喜欢他,跟他随和地闲聊,当问到他的职业了解到他的研究后,女孩的父亲竟然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就算他的解说中带着很多专业术语,他也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还问他:“这个研究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年轻人兴奋地告诉他:“快了,现在已经算是收尾阶段,我估计不会超过半年,就能大功告成。”
年轻人走后,女孩的父亲独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闷响显示出他正在进行复杂的思考。他的身份,其实是一家实力雄厚的蚊香厂的厂长,同时还是一个名为“杀虫剂联合委员会”机构的会长,年轻人的研究一旦成功,无疑也就等于宣布了他事业的彻底死亡,他要想办法阻止他,凭他的手段,整这么一个小年轻倒不是什么难事,但问题是,女儿显然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他怕女儿伤心,如果让她知道是他在背后捣鬼,那恐怕更不得了,她一定会恨他的,想到这些他就头疼不已。
但再三思虑后,他还是选择了事业,他在蚊香业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对这一行他是有感情的,他的厂可以说就是他的另一个孩子,不能就这样毁在一个愣小子手里。于是他展开了行动,找到了年轻人所在研究机构的一位负责人,一边以杀虫剂联合委员会的名义向对方施压,同时又许以各种好处,在一番威逼利诱之下,那个负责人动摇了,但他们私下的协议是上不了台面的,他们只能玩阴的,负责人利用职权之便将一笔数额巨大的研究资金暗地划入了年轻人名下,然后再诬陷其贪污。
年轻人知道自己是遭人陷害了,但他未被抓获,在警察来到之前,他冲出了实验室保安以及一些同事的围堵逃走了,他没法确定是谁在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害他,但被人陷害的愤怒以及逃跑中的惶恐总是纠缠心间,他变得越来越乖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