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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告辞。”
李度秋和梁济离去后,古松下便只剩梁澄和一念默然相对。
古松树下卧着一块巨石,一念振袖轻挥,石上积雪顿时纷纷洒向地面,然后便随意一坐,自袖中拿出一卷书册,静静地看了起来。
梁澄想到方才上师谈及自身身世,虽然不过轻描淡写两句,梁澄还是不觉心中瑟瑟,他记得有一年沧州大旱,难民易子而食,一想到要不是被无渡禅师收为弟子,上师曾经岂不很可能被人吃掉?!
梁澄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脸色一白,忽然听到一念幽远的声音钻入耳朵:“在想什么?”
若是平时,梁澄自然能转圜过去,但是不知为何,上师的声音飘入耳内后,竟让他脱口一句“想你被人吃掉”!
话一出口,梁澄就恨不得捂着嘴巴,或者吞回刚才那句话,但显然不可能。
“哦?”他见上师竟然轻笑一声,“被谁吃掉?”
梁澄控制着不让自己失态,讪讪道:“上师误会了,听到上师乃无渡大德于乱民中所救,澄心忽而想到易子而食之说,一时……一时……”
“无需介怀。”一念开口,递了个台阶给梁澄,“国师一心为民,是天下之福。”
梁澄心里却略有不适,之前上师还赠他法号,今日便唤他国师,实在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梁澄走进两步,道:“上师唤我澄心便可,国师二字,不免有些生疏。”
“若国师不介意,一念自然乐意。”一念将执书的那只手搁在膝上,道:“澄心亦不必拘束,唤我字号即可。”
梁澄心上一喜,又靠近一步,然后便见一念手上所执,并非佛经,而是医书,不由奇道:“上……一念师兄,也懂岐黄之术?”
“吾等传灯弟子为众生行菩萨道,便要学些方便法门,佛曰五明,声明、因明、医方明、工巧明和内明,这声明乃释训诂字,诠目疏别,工巧明伎术机关,阴阳历数,医方明禁咒闲邪,药石针艾,因明考定正邪,研核真伪,内明究畅五乘,因果妙理。”
梁澄惊叹,“如此说来,一念师兄真是博学多识,所猎甚广。”
一念摇首,“不过鼯鼠五技罢了,除了医术,其余并不多精深。”
“那不知师兄可愿为澄心施展一二?”梁澄跃跃欲试道。
一念放下医书,笑道:“伸手吧。”
梁澄闻言,隔着一臂之远坐到一念身边,自斗篷中伸出右手,悬在半空,手腕便被一念握住,引至对方腿上。
梁澄心里猛地一跳,手背靠着上师的大腿,脉门上搭着上师修长的三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一层薄薄的琴茧,这是一双抚琴的手,温润清华,又不失苍劲力道。
上师看起来清逸脱俗,不惹烟火,一双手却是温暖而干燥的……
他自小四肢冰凉,即便修习菩提心经以不能有所改善,或许与他的体质有关,此时他与上师肌肤相触,寸关处传来徐徐的温热,似乎连肌肤底下的青色脉络,都能感受到这份……温暖的悸动。
一念把了很久,梁澄从恍惚中回神,抬头却见上师眉头竟然微微皱起,正要出声询问,对方却忽然松开他的右手,神情严峻道:“左手。”
梁澄不敢迟疑打扰,立即伸出左手,心里却暗自思忖,虽然他无论冬夏,四肢总是冰凉,有时还有小腹坠坠的不适,但其实他很少生病,太医署里备档的脉案也不曾有何问题,为何上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难道他身上竟有什么病症?
还不等梁澄想个透彻,一念又道:“舌头。”
话音刚落,一手便捏住梁澄下颌,微微凑近,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不足半臂之远,梁澄怔然抬眼,入目便是一念一双深潭似的眼眸,不知怎的,伸到一半的舌头,竟是如何也伸不出了,就这么微微张着嘴唇,舌尖悬在齿间,要露不露。
从远处看,两人竟像是要接吻一般……
白雪苍松,素梅萧风,一对出尘人物,脉脉相望,鼻息相闻,除却二人皆为男子外,端是一幕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可惜好景不常,一声略微尖细的“殿下”传来,划破此刻旖旎,梁澄上身往后一退,垂下眼睫,掩住眸里的慌乱,从石上站了起来,对一念道:“是喜平来了,想必是有人来访,澄心先告辞了,师兄随意。”
说罢不等一念回话,便匆匆离去,甚至用上了轻功。
一念望着梁澄慌乱的背景,一双眼睛犹如月下深潭,泛着幽幽的清辉,看不出喜悲,辨不明嗔怒,仿佛传闻中的寂静弱水,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梁澄刚跑出不远,便见安喜平正站在树下,他走到近前,似乎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局促,道:“都说了莫要再叫我殿下,怎么又忘记改口了?”
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安喜平跟在他背后,眉目隐在阴影里,语气如常道:“方才喜平久久不见大人回来,便出去寻找,一时心急,才不小说错了,喜平以后不会的,国师您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
梁澄转身轻轻地点了点安喜平的脑袋,失笑道:“就会拌乖耍痴,这回就饶了你。”
“嘻嘻,多谢国师大人!大人您对奴婢真好,奴婢愿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尤不悔。”
梁澄本来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听到安喜平说“大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尤不悔”,脑中竟浮现安细品临死前的画面,心里顿时一突,甚至忘了之前的慌乱,皱眉正色道:“以后不准把死挂在嘴边,莫要看轻自己的身家性命。”
梁澄难得在安喜平面前正容亢色,不想安喜平一双杏圆眼,眼泪说掉就掉,“呜呜,大人待小人真好,小人要一辈子跟着大人。”
梁澄无奈,“好好,跟着跟着。”
安喜平忽然止住眼泪,抬眼专注地凝视着梁澄,道:“我安喜平,此生绝不背离大人,用随无怨。”
“……好。”梁澄倏然一笑,转身继续往回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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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姑娘们的吐槽,一念上师有话说。
一念:本上师不过是很单纯很专业地为病人看病罢了。就知道你们会想多,另外有人说本上师本次出场都要准备花瓣和鼓风机,然后和小受来个偶遇,呵呵,佛曰因果纠缠,这是命运的羁绊,懂不?不懂回去抄经八百遍。
第11章 一念归来
自那日之后,梁澄足有三日不再见到一念禅师,自己也不知是在逃避什么。
这日,梁澄一早起来,便觉小腹坠坠,思及那日一念上师神情见颇为严峻,想来定是查出些什么。
他虽然体质特殊,但是阴阳同体脉象与常人无异,多年来宫中太医亦不曾诊出,看来定是其他缘由。
还是莫要讳疾忌医为好,梁澄心道,那日他无故而别,也不知上师是否介怀,还是登门致歉一番为好……
梁澄心下一定,脸上浮出一丝连自己也不曾发觉的雀跃欢喜,梳洗妥当,便只身前往无相居。
穿过梅间廊道,梁澄走到无相居门前,正要身后叩门,门却自己打开,原来是一个小沙弥正好开门,他手里拿着笤帚,见到梁澄,神情就是一呆。
梁澄于是问道:“小师弟,敢问一念上师可在?”
这小沙弥见梁澄一身缁衣,却满头墨发,并未剃度,虽然平易近人,身上却隐隐一股贵气,立马猜出眼前这位好看的居士便是国师大人,于是慌忙行礼道:“见过国师,不知国师大人驾临,未曾远迎。”
“无碍,不必拘束。”梁澄笑笑,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小沙弥被梁澄的笑容晃得脸上一红,结结巴巴道:“上、上师出门云游了。”
“啊……”梁澄一怔,片刻后问道:“上师可说了何时归来?”
“不曾,”小沙弥晃头,“上师三日前便走了。”
竟然三日前便走了,那不是就说,上师自那日松下一别,便已离去……
竟然三日前就走了,那不是就说,上师自那日松下一别,便已离去……
梁澄心里微涩,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勉强对着小沙弥一笑:“多谢小师弟告知。”然后回身离去。
门口的小沙弥依旧抱着苕帚,呆呆地望着梁澄离开的背景,他总觉得国师大人刚才好像很是伤心难过。
梁澄思绪纷纷,回到归真居时,冲觉正在阶前扫落雪,见到梁澄,便停下手中动作,默默侧身。
冲觉就是当年被一念禅师救起的小沙弥,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家人为山匪所杀,冲觉平日沉默寡言,总一副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一丝少年郎生气昂扬。
梁澄停下,问道:“来这以后,可还适应?”
“回国师,一切都好。”冲觉低头躬身道。
梁澄不觉又想到一念,忍不住问道:“冲觉,你可知一念上师常常待在寺内吗?”
“上师常常出门远游,有时一年不见。”
梁澄闻言心里一暗,还是道:“出家人除勤学苦修外,的确也需红尘历练……”
虽是对着冲觉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神情有些愰然,最后向冲觉微微一笑,道:“此处落雪已扫得差不多,你先回去吧。”
说罢便朝院里走去,冲觉躬身站在阶前,直到梁澄进去后才离开。
从无相居回来后,梁澄开始每日更加专注于菩提心经的修炼,无论如何这一世不可再像上辈子那般无能为力,如今跳出纷争,便可全身心地投入武道一途,来日或可修至臻境亦未可知。
也算是以防万一。
如此又过了三日,就在梁澄以为要很久见不到一念禅师时,对方竟然回来了。
“国师大人,上师请您一叙。”
梁澄原本正在禅室修禅,听到无相居有请,竟然喜得亲自迎到庭前,前来传话的正是那日在无相居门口见到的小沙弥,看到梁澄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二人往一念禅师处走去,安喜平本要跟去,却梁澄留了下来。
小沙弥引着梁澄经过前院,小沙弥一边走一边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