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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旧景重游,来祭拜关师傅的。当年居住的四合院早没了,如今那里开起一家杂货店。筹了钱款给师傅风光大葬的墓地,也在解放前被夷为平地,再也找不到了。师傅在,他们就有个家,人心就能聚到一起。如今呢?往事不可追,前路又茫茫,只能站在这洪荒世界,默默的各自叹喟。
蝶衣很怕这种安静的空气,只好先开口道:“师哥,等到了那儿,你想对师傅说什么?”
小楼摇摇头,非常伤感:“我也不知道,我没脸见师傅。”
哀愁无计消除,心里更疼,想起两人因菊仙拆伙儿后,关师傅的心血付诸东流,派人叫他们来,先喝令他们跪下,拿着戒尺边抽边怒叱:“我让你卖西瓜,我让你糟蹋戏。。。。。。”被呛住了还不忘再嚷一句:“谁让你们凑过来了?都跪下!跪近点儿!”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又凑在一起了,可师傅却死了!
远远的看见野湖了,那里已经聚了好多人,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是谁呀?”小楼和蝶衣都困惑不已,等再走近些,两人的脸都僵住了,看清了前面是两拨流氓打架呢。
这是新旧两帮势力的接替,北平时候很常见的。老炮儿的个子矮壮,剃着寸头,上面有很明显的刀疤,穿着将校呢军大衣,提着一把从战场上缴获的日本倭刀,寒光四溢;小炮儿留着“摇滚”青年那种老长的头发,穿黑色皮衣和硬的能立在地上的外国牛仔裤,手上拿着两把短刀,这东西使起来最紧要的就是快,捅进去再用力一拧,肠子都能流出来。他们手下的哥儿们身手都十分厉害,一个个横眉立目的,为大哥出头效命,生死勿论。好在,不能真的打死人,因为在双方都成了血人儿,只剩半条命的时候,就会有已经隐退的江湖前辈出面调停,于是一天云雾散,顺理成章的完成了权力的交接,两帮人握手言欢从此再不相见。这种事情只要不死人,连官厅儿也懒得管的。
小楼却望着那些人脸上的青紫和流下的鲜血呆住了,他的眼中出现了另一幅光景:
ge命口号轰天动地的响着,在空气中变形和扭曲,如同四面的楚歌。人海是可怕的,即使是小孩,也像一个个尖叫的鬼魂。远方的火烧云,桥下的灯火人家,在小楼眼里都不再温馨美好,都变成了广场上冲天的火焰,什么都得亲手扔进火海,整个大地像烧透了的砖窑,他们全是被炙烤的石头。
小楼感到喘不过气来,他拼命吞咽着,喉头上下滚动,要赶走梗在里面的疙瘩。这时旁边“扑通”一声,把他稍稍拉回到现实,小楼往身旁的看去,惊奇的看到蝶衣像垂死的小兽一样瘫软在地,掩耳闭目,瑟瑟抖动着,无尽的惊恐:“不要欺负我!我没有文化!不要欺负我!”
“吓着了?不用怕,都过去了。。。。。。”小楼的脚不像是自己的,双腿也软的像面条,但他还是牵起蝶衣,一步一步转身走出去,走出生天。
蝶衣在陶然亭的长椅上一气喝了半瓶冰水,找回了些理智,就把剩下半瓶放在脸颊上冰着,苍白的脸异样的红。他还说不出话来,就用眼睛感激的看小楼,仿佛在一泓清泉里寻觅稍纵即逝的小鱼的行迹。他又想起当年在芦苇塘,一群只穿粗布裤子的孩子瞒着师傅下水玩,你泼我、我泼你,无一幸免,小石头在孩子堆中奔走着,手臂把他掩在身后维护着,嘴里直说:“你们别欺负他!你们别欺负他!”
小楼知道蝶衣的心思,他向蝶衣也向自己报以苦笑,再没有这样的英雄了,只懂得三十六计走为上。
后来,他们找了个时间又一起去了一次,两个人面湖而跪,祭奠关师傅和逝去的少年时光。蝶衣把筐中的纸钱撒起来,小楼按照老年间祭祀的规矩向师傅喊话,一直喊得力竭声嘶。蝶衣淌下清泪,顷刻间也收不住,小楼只好过去搂住他,蝶衣抱紧小楼,在师哥的怀中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小楼害怕蝶衣再这样伤心,以后只肯自己去了。在野湖边站上一天,什么都不做,脑海里一片空白。偶然抬起头,看见天空中飞过一只蝴蝶风筝,翅膀五彩斑斓,有时是金鱼,尾巴浮游舒展着,如同香山的红叶。一如鸿毛,自由自在,像儿时的回光返照。小楼闭上眼,等待着西北风猎猎而过,将往事埋葬。
☆、第十三章
经过一夜风雪的呼啸,水都冻冰了,湖面看上去略呈蓝色,似乎比土地还要坚实。很多孩子放学了赖在上面玩,一会儿张开嘴接两片雪花,一会儿又在冰上打个滑溜。还有人拿着铁锨凿冰洞钓鱼,小楼看得童心大起,也把干蛤蜊穿在掰弯的缝衣针上,他在冰洞边一站,把钩子撒进水里,不大一会儿,鱼儿就像等着他来似的,从四面八方簇拥着游来了,一个个摇头摆尾的吞吃着,搅的水面像下了一阵雨点,钓了不到两小时,便收获颇丰。
小楼回去把鱼用油煎了,还做了一碗土豆焖豆角,拿到京剧院里请大家吃。滋味自然是不大好的,但大家当着他的面还是夸赞着,勉强吃下去。小楼见大家喜欢,便每天钓每天送,终于一个唱小生的演员受不了了,悄悄把这位他很敬重的大哥拉到一旁,告诉了小楼实情。小楼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对大伙儿磕磕巴巴的说:“真对不住同志们。。。我没想到。。。蝶衣以前总是吃两大碗的。。。。。。”
听完小楼回家时的埋怨,蝶衣扁扁嘴,有点委屈了:“阿弥陀佛,不知是谁欠谁的,我帮你说话,你倒把我说的像饭桶一样。”
待把九九消寒图的最后一笔涂完,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给人们带来了希望。柳絮被春风吹散了,人们含笑的谈论着新年的打算。
小楼和蝶衣很怕过年,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都这样。鞭炮噼啪的响,屋子里听不见笑声,年就更显得荒凉。但现在蝶衣有师哥陪着了,他愿意忍受一切。小楼话变得愈来愈少,不爱看书了,也不太听戏,经常一个人默默的出神。除了这里,小楼的心再没有一个安放处,那一个娇妍的身影,已成了远去的渺茫的梦。
唱青衣的白族小姑娘为了备考,假没休完就从云南飞回了北京,带了很多礼物来给老师拜年。小楼和蝶衣都高兴坏了,领着她从东四牌楼的隆福寺一直走到西四牌楼的护国寺。一街都是花市,姹紫嫣红般开遍,小姑娘在锦簇前陶醉不已,买下了一位花农婆婆的山茶,不见到茶花,是不容易懂得春深似海这个词的妙处的。
等出了和平门,哗啦哗啦的一片风车海,络绎不绝的在耳畔响起。孩子们都一手举一个,鼓起腮帮子使劲的吹着,五彩缤纷的风车轮不停的旋转。小姑娘流连顾盼,舍不得走了,也掏出钱来买了一个,风车顶上还插了一面七色的小彩旗。
晚上回到家里,蝶衣把小姑娘拿来的阿胶用砂锅细细熬了,三个人围在红泥小火炉旁谈天说地。阿胶一碗,芝麻一盏,白米红馅蜜饯,粉腮似羞,杏花春雨带笑看,像极了戏文里的人生。
蝶衣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常常落在小姑娘梳了六根彩辫的长发上。这是什么讲究呢?他心里暗自想着。
没等蝶衣发问,小姑娘已经留意到了,忍不住浅浅的一笑,晃了晃脑袋:“我家的老祖母给我编的,是我们那里过年的习俗。”
小楼问道:“从云南到北京,要坐几天的火车呀?”
“我坐飞机飞来的,只要半天时间。”
蝶衣和小楼瞠目结舌。他们从未坐过,也想象不到。
“现在抬头看见的白云,只是一小部分流云,飞机会飞到白云的上面,底下的云彩大朵大朵的连成片,和凝固了一样,就像北京冬天的雪,还像庙会卖的棉花糖。”小姑娘兴奋的解释道。
小楼的视线随着小姑娘的描述轻游,满腹疑团。一旁的蝶衣却向往的笑了起来,他爱吃棉花糖。
“师弟,哪天我们也坐一次吧。”小楼决心见见世面,也好长点见识。
“好。”蝶衣温柔的看着小楼,他们总是心有灵犀。
喝完手里那碗阿胶,小姑娘站起来要走:“程老师,段老师,我走了,您们不要出来送。”
蝶衣诚恳的说:“再坐一会儿吧,时间还早啊。”
小姑娘停了脚步回过头来:“不,我走了,谢谢您。”
“那么你等等,我拿手电筒来送你。”小楼连忙放下汤碗赶出来。
“段老师,您请留步,我有手电筒,看得见。”小姑娘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她回过头,朝小楼的方向打了一下手电,大声说:“段老师,请回去吧,我走喽!”
小楼和蝶衣站在窗边,目送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微风吹卷,带来了空气中烟花爆竹干燥而刺鼻的味道,像一团小小的篝火,温暖了他们的心灵。
☆、第十四章
正月初九这天是立春,老北京家家户户都讲究吃一顿春饼。蜂窝煤在炉膛里熊熊的燃烧,敞着门的厨房里升起炊烟,女人们在灶台边忙活着,院落里四处飘散着饭菜的香味。春饼烙好厚厚的一层,在盘子里露出松脆诱人的边儿,几样配菜是最考功夫的,茼蒿沥干了水,黄豆芽白白嫩嫩的,鸡蛋丝切的均匀,在锅里一边翻落一边撒上几个明艳油亮的干辣椒,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小楼和蝶衣这两个大老爷们实在做不来这些,就像没钱过年的人家拿着刀剁空砧板一样,买了豆腐皮和肉屑做炸响铃来滥竽充数。
小楼把一个个卷好屑的腐皮放入锅中,一不小心热油飞溅出来,滴到手背上,小楼忍痛皱了眉,对身旁包馅的蝶衣说道:“我们净瞎弄,要是你嫂子还在就好了。”话音刚落小楼急急住嘴,心跳好像刹那间停止了,他知道自己失言了,提醒了早已被时间损毁的一切。
蝶衣眼神一变,无言的望定他。半天才说:“春卷有什么好吃,我就爱吃炸响铃。”说完就低下头去。
小楼唉的叹了口气,他有点为蝶衣对菊仙的态度生气,又好像模糊的知道蝶衣为什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