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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衣飞奔下楼,几乎扑到小楼身上,心头怦然乱跳,他看定小楼,没有想象的那样痛苦,也没有想象的那样开心,脑子里像喝醉酒一样晕乎乎的。小楼也把脸凑上去凝视蝶衣,眼睛闪出年轻时的光彩,充满歉疚的把故人细认。蝶衣只比小楼小三岁,他们其实一同老去,何以小楼老的更快,蝶衣眼角可爱的笑纹却显出岁月的温柔?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永远不会老。小楼心里想着,忽然自惭形秽起来,有些唏嘘的笑了笑说:“你是怎么长得?一点都没变!我看起来像个六十岁的老头,你看起来却只有四十呢。”
蝶衣给他一说,脸色泛红:“你还挺神气硬朗,我才是老了,敷脸定妆都会卡粉呢。。。。。。”蝶衣看到小楼把所有的单衣都穿在身上,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冻得脸色发乌,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走,跟我回家,十一月里面穿汗衫你疯啦?”
蝶衣的家很不错,间隔方正,又很清静。厨房很小,一客厅一房间,地方很宽敞,墙纸被重新又上了颜色,窗户向东南,阳光充沛,日间不用亮灯都够光线,打开窗的话,清风送爽,夏天不必开风扇,省了很多电钱。真好,就算现实是一地鸡毛,也不代表诗意的栖居是不存在的,小楼带着一身的冰碴子,在屋里走走看看,像回到了师兄弟同吃同住时鼓乐喧嚣的好日子,可喜得很。
蝶衣过去扯开小楼的衣服,让他全都脱下来,在火炉前拍打着上面的雪花,嘴里忍不住唠叨:“你不给自己买件毛衣穿,给我买这一大兜水果做什么?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能自己照顾自己!”
小楼不以为意,笑的露出牙齿:“哎呀,你喜欢吃苹果和橘子嘛。”
“谢谢你,想必我今天吃不到就馋死了。”蝶衣还是气他,说着转身去将自己的被子抱来,给小楼紧紧的裹住身体。
小楼忙说:“我身上都是水,当心湿了被子,这么干净,弄脏了怪可惜的。”
蝶衣瞅他一眼:“湿了被子要紧,还是冻死你要紧?你听听外面风雪声更大了,怎么突然变出这因噎废食的脾气来。”
两人围着烧的热热的火炉坐下,聊起了三年牛棚七年干校的日子,小楼说起玩具厂的师傅们和史老头,还把毛绒猴子和熊猫拿出来送给蝶衣。蝶衣高兴的抱着那只熊猫不松手,它的眼睛是用两个圆圆的玻璃弹珠做的,看起来像活的一样。师哥竟然会做这个,蝶衣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想起在戏班的时候,除夕夜自己用红红绿绿的彩纸剪窗花,剪完一张旁边的小楼就拎起来看,粗手粗脚的,马上就弄皱了一张,惹的蝶衣嘟着嘴连连瞪他。蝶衣捏了下玩具,温柔的看小楼一眼,觉得他很像一个未开发尽的宝藏,平日竟是自己小看他了。
小楼听蝶衣说他被送到酒泉去,在一间工厂里日夜的打磨夜光杯。酒泉、关山、夜光杯、丝绸之路,听起来都是美丽的,苦尽甘来的名字。“那你常常有葡萄美酒喝啦。”小楼对他笑道。哆嗦一下,又打个喷嚏。
“阿弥陀佛,葡萄美酒倒是没有,我还是去热碗黄酒,给你驱驱寒吧。”
蝶衣搬个板凳坐在厨房里,托着下巴看瓦罐煮酒。小楼心情复杂的望定他的背影,思前想后了半天,还是开不了口。他心里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蝶衣商议,就是那封虞姬的来信。但是如今信没了,连自己都疑幻疑真,犹如梦一场,不知道蝶衣听了会怎么想。尽管小楼不愿意承认,但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蝶衣,袁四爷才是他的知己。也许蝶衣会措手不及的看他,然后偷偷向京剧院的领导汇报:“段小楼同志经过文ge的迫害,神经已经错乱了,我恳请领导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就算蝶衣真的想过死,以他认准了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脾气,小楼哪一次能劝阻的了他?蝶衣会眼角一飞,更来劲了的说:“我就要死,我现在就去死。”说完再重重怄他一句,“祝师哥万寿无疆的活着。”小楼郁闷的搓手,又不知该怎么办。
蝶衣一点不知道小楼的心思,他愣在那儿看黄酒漾起的细小的波纹,自己想自己的。他想起自己在那暗无天日的岁月中,日日用砂纸磨轮打磨着戈壁石,唯一的安慰,就是反复背诵虞姬的那句台词:“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终有一天,大王会拿起那盏夜光杯,说:“既是如此,拿酒来!”
小楼不知何时已站在身边,胳膊碰他一下:“当心,都快糊锅了,在想什么呐?”
蝶衣像刚回过神来似的,朝他笑的春光明媚:“师哥,我们又聚在一块儿啦。”
两人一人捧一碗热乎乎的黄酒,吃着小楼买来的橘子。窗外的雪已经小了很多,但风看样子下午才能止住,雪粉腾扬,像笼罩着大地的银雾。蝶衣向来是把橘子的筋络都剔除后才吃的,一个橘子还没有剥完,见小楼张嘴就咬掉半只,转眼之间已经连吃三个,又伸手从袋子里倒出许多来,蝶衣忍不住笑意,真不知道这些橘子是买给谁的。
“师哥,今天是你的生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我准送你。”
小楼兴奋起来:“有哇,最想狠狠吃一顿盆儿糕,蘸白糖吃,又甜、又黏、又香。。。。。。”
“盆儿糕如今只有清真街才有卖的,等雪停了我们就出去逛逛。”蝶衣说,“师哥,现在的北京,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七章
蓬松的积雪挂在道旁树的枝桠上,把它们压弯了头,时而有细枝从树上掉下来,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正午和暖的太阳照在肩头,小楼和蝶衣互相搀扶着,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路往前走。商贩们都陆陆续续的挑着扁担出来了,大街上热闹起来,菜农站在摊架中央,忙碌的秤白菜,包红薯,老人们摆出麦芽糖和水仙花,羊肉铺门口挂着油汪汪的羊,还有兔子、狗肉什么的,卖布头的女人把上海的印花布成匹成匹的摊开着,人们不断的从饭店和旅馆里走出来,带着天南海北的口音,谈论着旅途的见闻,或者神情惬意,嘴角衔着一根牙签。
也有什么永远的变了。北京的钟楼现在不响了,在银锭桥上站一站,再也望不清西山。到处是建筑工地依照政府的文件拆迁改造,一些五百年的古城墙被判了极刑,因妨碍城市规划给拆的片瓦不留,蝶衣掩着耳朵从尘土飞扬的施工现场过去,嫌弃他们太吵太乱。
小楼在潘家园发现一张杨宝森先生的《空城计》的唱片,欢喜的和什么似的,连忙掏钱买下来。录音已经很早了,是以前出的黑胶碟,特别不清楚,小楼决定回去用京剧院的留声机放,他就爱听那原汁原味的,不爱听现在的磁带、立体声。蝶衣抢过去替他拿着,揣在自己的大衣里。
飞雪刚罢又下起细雨来,他们决定乘坐公交车,雨敲打着车窗,在昏晕的玻璃上流下痕迹,雾湿而不快。途径永定门外木樨园南边的大红门,蝶衣领着小楼下车。要想度过北京的冬天,有件事是现在非做不可的。
大红门里有江浙人开的服装市场,随处能听到吴侬软语在揽客或者交谈,蝶衣看到一家店铺外用硬纸板写着“加厚棉衣、解放服、毛料中山装”,就想进去看看,不料小楼拽着他的胳膊头也不回的把他牵走:“这家不好,不要。”
蝶衣奇了:“你还没有看,就知道不好?”
小楼非常委屈:“亏得我眼尖,你知道那老板脚上穿的什么?皮鞋加丝袜!男人有这么穿的没有?要么光脚,要么穿棉袜!他自己都胡乱往身上招呼,能有什么好货。。。。。。”小楼老了,但也爱美,一个人无论长成什么样,衣着都要干净整洁才能显出对别人的尊重,何况他年轻时粗豪硬朗,而且眼角带一点桃花。
“劳动人民为你服务,你倒嫌弃起来。”蝶衣抿嘴笑道。
终于在另一家店里选中了一件棉衣,小楼当即扯了标签把它穿在身上:“可算是暖和啦!”蝶衣瞅瞅身边挺背伸腰,人也精神起来的师哥,不忘为他整了整衣襟。
清真街虽小但很有异域风情,不时有戴着维吾尔帽的小伙子端着油锅在面馆进出,锅中窜出一股股带着浓香的白气,让人不由得舌底生津。卖盆儿糕的点心铺是家老字号,队伍排的很长,蝶衣就和小楼商量着轮流排队,让替换下来的那个暂时歇歇。小楼看了两眼孩子爱玩的套圈儿和卖金鱼的那一缸狮子头,又匆匆折回来,看见蝶衣娉婷婷的垂手站着,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人堆里再没一个能比得上他。
好不容易轮到了,切盆儿糕的小姑娘看看小楼的脸,见是张陌生的面孔,便热情的说:“大叔,您是自己吃还是送人?我们的盆儿糕是招牌,怕您会粘牙,您买一块回去配茶慢慢吃。像您这个年纪的顾客买山楂糕的更多,入口即化,不用嚼。。。。。。”
小楼点头连声说好,经历过那个年代他对别人的一点好意总是受宠若惊。他和蝶衣面面相觑,好容易有了盆儿糕,可全都嚼不动了,多么可笑。
雨也止住了,他们提着包好的点心走回去。蝶衣的眼睛盯着泥地,终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师哥,你在安徽那边,结婚了没有?”
“没有。”
“真的吗?”蝶衣满腹疑团,仔细看他。
“真的。”小楼也侧过头来让他看,一脸淡然。
“真的吗?”蝶衣还是有点不信。
“真的。”他还敢娶妻害谁?
“哦。那你平日不唱戏的时候都做什么?”
“找史老头聊聊天,和邻居养在院里的龟一起晒太阳。”小楼又补充道,“有时也自己玩老头乐游戏,缝几个玩具。”
蝶衣想起小楼送自己的毛绒熊猫和猴子,暗暗满意。
“蝶衣你呢?”北京的名胜古迹虽多,但他这位师弟是除了唱戏以外再懒得动一下的人,小楼想象不出蝶衣上山下海到处闲逛的样子。
“嗯。。。。。。雕刻杯子吧。”
“是了,我没想到这个。”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