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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梅尚玲和唐小舟等人去了金昌市公安局刑警队。刑警队提供了一份尸检报告,证实王会庄确实是窒息死亡。因为尸体上有很多伤痕,开始刑警对这些伤痕非常怀疑,曾考虑是否存在外力强行令其窒息的可能。后来调查得知,当天下午死者曾被刑讯过,因此排除了这一疑点,结论为自杀。
梅尚玲似乎不太满意这一结论,问道,仅仅因为下午被刑讯过,便能排除外力致其窒息?
刑警队的法医说,之所以作出自杀结论,并不完全考虑下午刑讯的因素。更主要一点,外力强制窒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人的拼死挣扎,力量异常强大,往往几个大汉都按不住。所以,真的是外力强制窒息,别说同一层楼的人会听到巨大的动静,就算是同一幢楼,甚至是附近的人,都应该听到动静。刑警队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不仅调查了专案组成员,也调查了当晚在红云宾馆住宿的其他人,包括服务员,走访了附近的居民,他们都没有听到特别的声音。
梅尚玲更进一步问,有没有可能既听不到声音,又能强制窒息?
法医显然对梅尚玲这话有点不满,他指着几幅照片说,你可以看皮下出血点,这些特征,全都说明一点,这是窒息死亡。你再看这些勒痕,这是挣扎形成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死者上吊前是活着的,死亡到来之前,他曾挣扎过,但不强烈。如果死者挣扎,而旁边有人强制的话,那就可能形成两类特征,一是死者身上的勒痕会完全不同,二是强制的人,可能因为死者的剧烈挣扎受伤,比如身体的某处有划伤或者瘀伤。我们检查过专案组所有成员,他们身上,都没有。
唐小舟多少有点明白了。既然专案组成员身上都没有瘀痕,说明王会庄的死亡,并没有人实施强制行动,既然没有强制,自然就是自杀。
中午吃过饭,唐小舟准备返回。梅尚玲还需要留下来,所以,她让自己的司机送唐小舟。显然,梅尚玲有些话想对唐小舟说,她便让司机开着车跟在后面,她和唐小舟肩并着肩慢慢向前走。
梅尚玲说,我知道你很敏锐,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唐小舟说,对于办案,我完全是外行,你问错了人吧。
梅尚玲说,得了,我是你老姐,在老姐面前,你装什么?我知道你有想法,快说。
唐小舟说,我听说曹满江这个人,一直是很稳沉很温和的?
梅尚玲说,你指他动手这件事?
唐小舟说,这类事,在你们这里多吗?
梅尚玲摆了摆头,说,我们办案和公安办案不同。公安打交道的惯犯多,那种人几进宫,心理承受力比较强,普通的审讯手段,还真是拿他们没办法。而我们办双规案,那些双规对象身份特别,以前是他们在台上指挥别人,现在却沦到别人来审问他们,心理落差非常大。怎么说呢?几乎所有的贪官,无论是那些死挺的,还是一进来就什么都说的,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心理的崩溃。这种崩溃,不一定是本人的性格原因,也不一定是专政机构特有的压力造成的,我认为,根本原因在于这些人有了对权力的强烈依赖以及一旦失去权力之后那种巨大的不适应造成的。权力是官员们的精神支柱,是他们的脊梁,一旦失去了,崩溃就是必然。所以,我们办案,一般都只是和对手磨耐心,打心理战,用尽办法告诉他们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曾经用以呼风唤雨的权力,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当这些人彻底明白这一点之后,崩溃也就发生了。崩溃之后虽然也有继续顽抗的,可这种顽抗,意义已经不大。我不否认,也有极个别动手的,大多是年轻人,他们容易急躁。曹处长是我们队伍中经验极其丰富的纪检官员,办过很多的大案要案,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
唐小舟说,我不记得是个什么人说过,一个人突然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行为方式,必然有极其深层的原因。
梅尚玲问,你觉得曹满江的打人事件,不是偶然的?
唐小舟说,一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刚才你说了那些之后,我的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梅尚玲说,坦率地说,我也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唐小舟说,除了这种感觉之外,我还有一个感觉。毕竟一个人死了,而且是上吊死的。我听说,就算是那种砍头死的,脑袋被砍下来在地上滚,身子还会挣扎好一断时间的。今天上午,刑警队的那位法医,其实也证实了这一点,王会庄在死亡到来之时,有过挣扎。可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王会庄曾经异常强烈地挣扎过,别说惊醒其他人,同一房间里的两个人,为什么没有被惊醒?如果像法医所说,王会庄虽然挣扎过,但并不强烈,那么,一个人临时前都不强烈挣扎,到底需要多大的意志力?
梅尚玲说,这也并非不可能。我曾办过类似的案子。一间房子睡了五六个人,有一个人上吊死了,其他人却完全不知道。
唐小舟说,看来,我是外行了。这只是我的感觉,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不想说,怕影响你们办案。既然你问起,我不说,就是对不起你这位大姐。
梅尚玲停下来,主动伸出手,说,非常感谢。你路上小心。
唐小舟和她握手,说,我们雍州见。
汽车悄无声息地开到他们身边停下,梅尚玲替唐小舟拉开车门,唐小舟向梅尚玲挥了挥手,道声再见,钻进了后座。梅尚玲将车门关上后,汽车迅速向前滑行,梅尚玲站在那里,向他挥手致意。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07
高岚县县委书记刘凤民已经多次通过各种渠道给唐小舟打电话,希望到省里来拜访他,唐小舟一直没有松口。
唐小舟认识刘凤民的时间很早,那还是他当上省报记者的时候,心想自己占了这么个位置,怎么说,也要为家里作点贡献。怎么作贡献?自然是和县里搞好关系,利用县委县政府的权力,替亲戚朋友谋点实惠。那时候,对于农村人来说,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农转非,解决城市户口。唐小舟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除了他和妹妹,其余的人,全都在农村。一家人都巴望着扯着他的衣角跳农门呢。于是,唐小舟回到县里上串下跳,到处挖门路找关系。
也就是通过同学关系,他认识了刘凤民。刘凤民当时是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也希望找到上面的关系并借此关系更上一层楼,自然对唐小舟十分热情。可唐小舟毕竟是个小小的记者,人微言轻,县领导高高在上,对他爱理不理。他忙乎了几大圈,见到的最大官,也就是刘凤民。过了几年,唐小舟在报社也没有混出个模样,似乎是越来越不受重用,再回到县里,就没有人愿意睬他了。刘凤民有一段时间和他的关系看上去不错,可自从由副主任升上了正主任,态度便有些变了。
有一年春节,唐小舟回高岚,自然要去拜访刘凤民。他在传达室给办公室打电话,说找刘主任。县里还没有程控通电话,家庭电话也不普及,县委办公室也只有一部电话,安在刘凤民办公室隔壁的文印室。文印室的女打字员接了电话,便高声地叫,刘主任,电话。不久,又重复了一次,声音比较弱,应该是放下话筒走到门口喊的。有人应了一句什么,唐小舟没有听清,猜测应该是刘凤民问了一句,谁的电话。过了一会儿,打字员过来问,你是哪里?叫什么名字?那时还不强调政府的服务型职能,所有政府工作人员,都高高在上,态度很粗暴。
唐小舟说,我姓唐,叫唐小舟,是江南日报的。
听说是省党报的,打字员的语气客气了许多,说,哦,唐记者,请你稍等。过了一会儿,打字员回来说,刘主任不在办公室。
唐小舟明白了,刘凤民的地位不一样了,不再需要他这个无职无权又不受重视的小记者了。
从那以后,唐小舟和家乡官员的最后一丝联系断了,真正成了穷在闹市无人问。
谁也没有想到,多年的媳妇真有熬成婆的那一天,刘凤民熬成了县委书记,唐小舟竟然当了省委书记秘书。刘凤民不是不清楚,县里干部的人事权,名义上掌握在市里,可实际上,县委书记和县长这两个干部,绝对掌握在省里。就算你在市里有强硬的靠山,可你盯准的位置,很可能被省里某个领导盯住了,结果你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欢喜一场空。刘凤民是高岚县土生土长的干部,就算他极其努力地在省里发展关系,那些关系,也隔了一层,何况,作为一名县委书记能抓住的关系,也就是厅级而已,想从县委书记位置再进一步,一个厅局级干部,说话是绝对没有分量的。
与那些厅局级干部不同的是,唐小舟虽然只是一个处级干部,可他占有的位置特殊,资源优渥,只要他愿意,既可以让你通天,也可以让你接地。通天,自然是成为省委书记的朋友,接地嘛,市委属于地市级,只要市委书记赏识,提拔便指日可待。
此时,刘凤民大概后悔当初对他的冷漠了吧?
唐小舟当上省委书记秘书后,刘凤民立即给他打电话,又要登门拜访,又要叙旧。唐小舟其实很想不理他,甚至将他骂个狗血喷头。转而一想,官场就是这么个现实之所,每个人的资源是有限的,每个人能够维持的人脉关系更是有限,你自己没有本事显山露水,没有本事把握机会,又怎么能怪别人待你太薄?尽管如此,若要对刘凤民非常热情,他还是过不了自己的感情关。
尽管唐小舟对刘凤民不热也不冷,刘凤民却极其积极主动,几乎每个月都要往公安厅唐小舟家里跑一趟,到了家里,唐小舟肯定不在,只是谷瑞丹接待他。刘凤民似乎知道唐小舟和谷瑞丹的关系很冷淡,到了家里之后,便用座机给唐小舟打个电话,说上几句话,表示并没有什么事,恰好来省城,过来看看。不仅如此,每个月,他还亲自跑一两趟唐家坳,去乡下拜望唐小舟的父母。
刘凤民去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