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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之痛-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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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长于百年。时光漫长而空洞,一天或许就是一生中的永远……

事实就是这样,这个时代,以及过去任何时代的人们,都无非就是度过自己的人生而已。他们承受自己该承受的一切,幸福也罢,痛苦也罢,为生存苦捱,为荣誉奔忙;为儿女私情忧伤,为男欢女爱付出沉重代价,为生活所给予的一切不断地劳作酬答。

是啊,她既是这样一个小女子,在庸常的生活当中享受她的诗意,并忍受她应得的磨折。她不能推动时代前进,也无法在任何利益活动中得益,无论是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都很难改变她眼下的生活处境。毕竟,她是这样一个人,她可以生活在所有的时代。对她来说,18世纪和21世纪的意义是一样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过去的生活时间充裕,而现在的生活则总显得时间不够,世界一日千变。

更本质的说,不同即在于,看她是否能够如己所愿的得到她所爱的男人的爱,并且和他一起生活,和他一同分享生活的众多的细节。在那样的时候,生活的意义才开始涌现,生活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细节,每一个细节,都将栩栩如生,令人心颤。

她是如此的失落,心中永远暗藏了痛苦和忧伤。

她不能容忍眼前的这生活,它的一成不变和千篇一律。

如果不是孩子在长大,这个世界的确是一成不变、千篇一律的。

七十三张汉已经很少回家了,他已经去了旅游公司工作,驾驶豪华旅游车“鹰巴”,在省内各地周游,有了更多的理由不回家。

再迟钝的女人,在两性之间的某些事情上都是会很警觉的,琼当然知道他在几年的时间里已经换了不少女人,全都是快餐性质的,满足一时的需要。

这种没有精神意义的两性关系,是可怕的,它改变了人,改变了人和人的关系,日积月累地在他和她们的心灵里增添创伤。

张汉是真正的广东人,习惯每餐饭前都要喝汤。他生活中的女人们,就像他碗里的汤一样。

琼不关心。一旦她不想让这个人进入自己的内心和视野,她坚决不想知道他都喝了些什么样的汤。她怕嗅到任何汤的味儿,所有的他的这些“汤”实质上就像他的排泄物,都应该直接进入下水道!

他是在疯狂的报复她。

可她将他的一切作为看成与己无关,令他感到没劲。

冷漠就是最大的蔑视。

生活就是这样,一切表演终究要分崩离析,面具都会破碎脱落,只有本质和习性呈现出来,只有它们会存在并延续下去。

某一天,张汉好像觉悟到了什么,心生懊悔。他改变态度,准备慢慢将事情扭转,将轮船转舵,在不解释不追究的状态下,利用人的忘性和本质最容易发生的妥协,重新将一切恢复到带欺骗性正常状态上来,扮演忠实、温柔、讲原则守底线的丈夫,每到一处,都给家里打来电话,问候她和孩子一般,说一些礼貌客套的话,也会对她说:“当然啦,到处都是美女,新来的导游们一个比一个更漂亮。不过,我看也就是个女人而已!”

琼根本不想和他说什么。“好吧。”她每次都这样,说着就挂掉了电话。

她已经忘记了这个男人和他的一切,也有意识地要将他忘却,做到完全麻木和无动于衷。他唯一留下的记忆和印证,是儿子像他一样英俊,儿子的容貌来源于他。

但儿子决不是他。

儿子过去像琼一样,眼睛大,眼神神秘而忧郁。现在,他像她生命中某个幸福的阶段,微笑荡漾在脸上,脸颊是最健康的红润颜色。少年人的生命正在蓬勃成长,他性格温和,处处有礼,模样完美。

七十四大学校园的生活循规蹈矩,但新人越来越多,昔日的人则越来越老,越来越暗淡无光。

谁都得承受时光的流逝、新的社会形态的无情。

事实上,如果人们过于功利,他们将衰老更快。那些心态平和的人,往往能够与时间和平共处,岁月在他们的脸上留下的沟壑不会过于无情。

对于所有追名逐利的人来说,生活也是公平的:几乎毫无例外,他们疲惫、冷漠,也承接着四周人传来的疲惫和冷漠;他们贪婪无情,也常常获得他人的无情对待;他们自私算计,也不断陷入被他人算计的漩涡。世界的循环就是如此,要么更好,要么更坏,你怀抱了什么样的态度,就收获什么样的回报。

如今,这种疲惫和冷漠已经像炭蛆菌、甲流一样自动存活,在广大的人群里蛰伏,在无数的大脑里酣眠,在一张又一张脸上昭然。感染它的人会持续高热,暴躁并厌倦,丧失友善的情绪和理性的片段,难免扭曲和变态,憎恨同类,意欲破坏,渴望毁灭,居心陷害他人,放肆作恶,持之以久,难免有生命之虞。

第二十章 2。 它们终于轻盈起来

琼不能忍受这种疲惫和冷漠的吞噬,她要穿上她喜欢的各种颜色的衣服,要它们在优美地包裹她的身体的同时,传达出她每一缕流动的情绪。对她来说,每一种颜色的存在,都是心情的流露和愿望的表达,它如果不是取自人们所怀念的大自然的图景,就一定是表露了某种幻想和秘密心情。

而她日日在毫无意义的劳碌和往返之中,就靠了它们来维系自己存在的激情。

在海城的街头,偶尔会晃过这个窈窕女人的身影。

她如此引人注目,精致而美丽。

她那种海水蓝的衣裙,看起来新鲜得如同古典油画中的维纳斯;而有些宝石蓝,则令人想起海盗时代的奇遇。

还有那种紫色和米黄的搭配,非常欧化,并有浓浓的宫廷气息,那么独一无二,那么高贵!

还有米黄和粉红相间的手袋,还有一枚玫瑰花胸针,和像牙雕刻而成的耳饰;还有她有小朵绣花的遮阳伞,还有她细细的皮腰带,以及在简约当中蕴涵繁复、拥簇着绿色的小叶鹅黄的花骨朵的夏鞋:除了冬天著靴,她几乎从冬末就直接进入夏季,所有时间都著这样的鞋。它简洁的线条,使她的足部近于完美。

所有的细节,在看似随意之中别有深意,优雅不俗。她是极其古典的人儿,她又是完全现代的女性。她呈现的所有,皆巧妙地令人品味她的装扮和一颦一笑之间的个性,分享灌注于她一身的时尚、文化元素。

这个娇小的女子,沉默的女子,以这样的方式来释放她自己。

在工作以外的所有时间展示自己的个性,她虽无言却把一切场景当成了自己的舞台。

只是,她目光虚缈,略有忧伤,脚步急促,好像正飞翔在半空之中。

有什么样的手,才能将她捉住?

七十五这是灰朦朦的最后的冬日,乍暖还寒的日子。

无雪的南方的冬季,看看似要暖和了,结果还是寒冷和灰暗。

琼走在小镇西乡街头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眼前的一切,那些香港人开的小加工厂,在堆满乌云的天空的笼罩之下,就像裹着破旧而暗淡的冬衣,不知如何挣脱,或根本就不打算挣脱。

这个异乡女子,著一身粉色的大套头毛衫和毛裙,面容平和,内心汹涌激荡,看一片工业废墟,看云雾散漫的天空。

这等空茫和虚无,似是上天有意安排的幕景:与其眼瞅花开花落,不如这样无花无草,不回忆也不思想。

是这样吗?

罗滋说,要画花,我要画花,花才快乐;琼想:我心里没有欢乐,这天空、这人间景色才如此惨淡。

她姗姗独行,为什么会来到这个远离海城市区的地方?好像是越走越远了,却由不得自己,依然是继续走着。

这个一生都想逃跑的女人,这个一直无路可走的女人,走在一条流动的小河边上。回顾自己的生命,总是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群,旅人商贾,有心无心,谁会似汝这般茫然?虽说人生如旅,芸芸众生皆是过客,实不忍看那疲惫的身影,睹这失意憔悴的面色。

她脚步轻飘,看人间事,听城市的声音,没有图谋所求,没有急欲奢望,与歌同留,与风同逝,随存在之自然,进入生命之旅。

我们从何而来,要去向何处?这样的追问在今天已经无法打倒人,但毕竟人生充满机缘,世事如隔纱看影,执着的人,自然得忍受执着的痛,这痛无人分担,无药可医。

她是追逐一个人的步履而来,是他的爱对她的催促和牵引。

他说过:“我的心居无定所,我渴望一个朴素温馨的城市,它传统而不迂腐,优雅而不浅疏。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着慈祥的老人、可爱的儿童、美丽的妇女和无数的艺术家。“他说话的时候,不时吻一下她的额头。那些语言从他的嗓子里流动而出,像清澈的泉水令人心旷神怡:“窗口飘出音乐,街头洒满阳光;屋檐下的人们讲述民俗风情;他乡之人,脚步迟缓,睁着他寻梦的眼睛……我的心,它要去这样的地方……”

在他的声音里,她微眯了眼,她的心已经去向他描述的地方。

小时候在山洼里看露天电影,什么都忘了,就只记得一群流lang儿唱的歌——克玛河一座城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走也走不到,摸也摸不着克玛河一座城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也许此生,我们都在寻找着自己的克玛河城。

七十六一群群下了班的打工仔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

他们因为疲惫而面无表情。

这些年轻的人啊,这城市供养着他们,蛊惑着他们,也吞噬着他们的青春、梦幻和个性。

克玛河,克玛河一座城在哪里?城头是否有旌旗?城内是否有歌声?指示你的道路吧,开启你的城门吧!将你幻想的灯,照一照这个失去了家园的女人!

狭窄的河面上翻腾着热蒸汽,它们被冬天冷的手把把抓住,拽走……

不断的有人注意她,打量她。

永远都是陌生的人。

她仰起脸,半闭着眼,感觉冷空气在面颊上的摩擦。

她的脸颊和鼻头,都给冷风吹得发红了,风掠着头发,露出她略显瘦削的脸和饱满的额头。

有人打量,有人再次回头张望。

她轻飘飘地掠过人群、汽车和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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