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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待瞥见某人不善的面容,立刻收了笑。“正如舅舅所料,这些天江湖人不断涌入下县果然是朝廷做的手脚,这是南直隶顺天府发到祁阳山庄的文书。”
他从宽袖里取出一张描金绢帛,递给上官。
文者治天下,武者固江山,今上求才若渴,广邀武林豪杰齐聚顺天府下县,以正五品直隶兵马指挥授盟主。十一月初一,虚席以待。
——遵圣意鸾台卿代笔
“直隶兵马指挥,好响亮的名头。如此既能将江湖收归己用,又可借刀杀人平定流民之乱,亦可抹黑江湖大侠在天下人心中的干净形象,如此一举三得,真不愧是吏部尚书鸾台卿季君则。”
弹开绢帛,上官意冷冷笑道。
“你们想给他留后路,也要看看这是什么人。浸淫官场十余载,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食则同案、衣则传服的师兄,也不是伯歌季舞、宴乐以喜的君则哥哥。欲望可以腐蚀一个人,理想同样也可以,这点可要看清楚啊。”
这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像不是,余秭归有些糊涂,再偏头却发现萧匡已变了脸色。欲探究之时,就听上官唤道。
“秭归,方才我说你父兄你可是不满?”
闻言,她不再穷究,遂蹙眉望去。
“若我说你父兄要再心慈手软,三年前夷平旧山之事不会是绝响,这点你可信?”他黑眸沉沉,透着精光。
虽是不甘,但她只能默认。
“其实要赢下这场仗,也不是不可能啊。”黑眸贪婪地望着她,上官语调轻滑地诱道,“只要秭归有意,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也不呆,几乎立刻明白。“子愚要什么?”
“一点小甜头。”
她自恃会武,所以见萧匡坏笑离开,她也不怕。
“什么甜头?”她问。
上官揽上她的腰,俯在她耳边轻道:“阿匡在偷听么。”
她凝神静听。“没。”
“很好。”他靠得更近,几乎将唇贴上她的耳垂,“我要去京师几日,这期间你帮我看着阿匡,不准他离开下县。秭归,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答。”
“嗯。”
“真乖。”他轻笑着直起身,姿态闲懒地卷着她的黑发,“我不在的时候,秭归可不要去趟浑水,有些大侠公子虽然长着好皮囊,却不是什么好人呢。”
她向来聪明,此时却难以跟上他的语意。
“好比岳君山,他虽已娶妻,却爱招惹男男女女。而卫濯风,也算和你有些渊源,至于是什么你见到他就明白。”敛起不自觉流露的异色,上官看着她俯身笑道,“是不是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她微颔首却不见他回应,半晌,只听他低喃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俊颜闪过一抹未曾觉察的恼怒,抚上她没穿耳洞的细白耳垂,上官默默凝睇了一会。而后拿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碧玺耳钉,又快又狠地扎了上去。
“嘶——”捂着右耳,秭归向后一跳,“做什么你!”
“听说扎了耳洞下辈子就只能做女人。”
指尖染着血,余大侠真的怒了。“下辈子我是男是女关你何事?”
某人得意满满地笑开。
“因为我只想做男人。”
江湖定律第二条,对于大侠而言,变态的世界永远是个惊叹号。
第八章 太平有象
季柯,字君则,元宁九年北直隶解元、进士会元、状元及第。未及弱冠连中三元者,大魏第一人也。初佐敏怀太子,太子殁入成王府。
元宁九年,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十二年,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十三年,翰林院侍读,正六品。
十四年,翰林院侍读学士,从五品。
十七年,通政使司左通政,正四品。
十九年,南直隶兵部侍郎,正三品。
二十年,成王即位,为武帝。
圣德元年,吏部侍郎,正三品。
圣德三年,吏部尚书,正二品。
…………
直至兴平元年,方入阁。次年为首辅,拜文华殿大学士,位列三公正一品太师。柯历经三朝,功在中兴,为一代权臣。
——《兴平史记》
天蒙蒙亮,琉璃瓦上染抹青鼬般的的美丽缥色。
朝鼓旷远地回荡在皇城上空,是时午门虽开,文武百官却只能自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因为正中那道红门除了皇帝、中宫皇后,只有大比之年的一甲三名才可使用。而距离他平生仅有的那次中门之行,已有十年之久。
拢了拢象征正二品的锦鸡官袍,季君则微微蹙眉,总觉这年的秋冷了些。
“君则兄!”
远远跑来的是户部尚书孙渭,虽和他是同年进士,可因长他十岁,又坐在户部这个火山口上,看起来倒像是他的长辈。如今孙渭眼下有黑,显然是一夜未睡。
“君则兄救我。”孙渭近前就拜。
“应清你这是做什么。”
孙渭攀住他搀扶的手,十指紧紧攥住。“下县的银船还没打捞上来,新收的秋赋又中途被劫,太仓库和广惠库已经余银告罄,哪儿还能凑齐下年的军饷啊。”
“那常盈、节慎、东裕三库呢?”季君则急问。
“两河同涝工部的节慎库早已自顾不暇,而礼部的东裕库本就不充盈,正旦、万寿两节又快到了,首辅有意说要大办。礼部尚书戴大人天天去我府上要钱,搞得老夫有家不敢回,真是苦不堪言。”孙渭形容槁枯地垮下肩,“至于太仆寺的常盈库,君则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太仆寺卿是内阁的人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先皇本就没留下什么底子,再加上今上即位以来好用兵事和天灾人祸,仅有圣德年号的这四年,户部尚书就换了三茬。第一位致仕回家,第二位下到诏狱,到孙渭已经是第三任,也是最有可能光荣殉职的一任。
“若只是老天弄我那也就罢了,可如今分明是有人有意要整垮户部,整垮君则兄啊。”
他、孙渭与正在两河治涝的工部尚书陈鉴,三人不仅同是元宁九年进士,而且都曾是五绝门人,被时人称为“新流”。但与另两人仅听过五绝先生讲学不同,他是五绝先生的入室弟子,且排在今上之后位列三席。
当年明明是怀着同样的理想,要不惜一切代价中兴大魏,为何今日会走到这一步呢。那个曾经的二哥,为何在即位后会变成这样。
季君则兀自揣测着圣意,根本没听见孙渭在说些什么。
直至到了奉天门,他才稍稍回神。
“待会儿听政,还请君则兄主持公道啊!”孙渭哀求道。
大魏施行的是单日上朝,双日听政。换句话说单日才是皇帝陛下的工作日,双日若百官有事可在外朝宫殿正门——奉天门等候,若陛下起得早心情好,那便会举行御门听政,若舍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各位大人们就请洗洗睡吧明日请早。
在这一点上,比起连朝都不上,三百六十日天天热炕头的先帝而言,今上算是位十分称职的皇帝,至少今日以前从不曾缺席听政。
当然,是今日以前。
“什么?今日免政?”早早候在奉天殿的百官们炸开了锅。
“君则兄,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啊。”孙渭嚎啕大哭起来。
这下皇上听也不听,摆明是不给活路。就算皇上不想清流独大,有意平衡朝野势力,但何至于闭塞圣听,连机会都不留。
想到这,季君则拉住前来传令的大太监,不留声色地塞了点辛苦费。“钱公公,皇上昨夜歇在哪儿?”
掂了掂袖中的银子,大太监笑开了脸。“回季大人,昨晚上皇上宿在西苑,没翻牌子。”
西苑?他心叫不好。“昨日在西苑班房值宿的是哪位大人?”季君则急问。
“是首辅大人啊。”惊讶于季尚书的毫不知情,大太监道,“昨夜皇上在乾清宫诏对首辅大人,还拟了圣旨呢。”
“什么圣旨?”他紧捉钱公公的衣袖。
“季大人这么想知道,为何不来问老夫啊。”身后响起得意的笑声。
“首辅大人。”
周围人纷纷寒暄巴结。
藏起忧色,季君则作揖行礼。“大人,早。”
“嗯。”盯着他微折的腰,首辅享受道,“想知道昨夜那道圣旨下给谁么?”
“请首辅大人赐教。”
“季大人也该知道,如今皇上最缺的是钱,可惜户部无用不能为皇上分忧。”说着,老目瞟了一眼身侧,吓得户部官员不住颤抖,生怕这道圣旨砍到自己头上,
“老夫辗转反侧,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解燃眉之急的好方法。”
此言一出,孙渭连忙止了哭:“还望首辅大人赐教!”
他手脚并用地抱住郑首辅,仿佛抱着求生浮木,也不管是清流还是浊流,只要能救命就好。
就算当年再有抱负,可在生死面前终究糊涂。
季君则冷冷看着毫无原则可言的孙渭,心下有了计较。
“怎么季大人猜到了?也对季大人可是百年难见的年轻俊才,就算入不了阁,可这种法子总该想的到的。”语带讽刺,郑首辅得意非常地看向他,“全国二十一家户巨富,随便抽掉几家就可解今冬银亏啊。”
闻言,百官皆愣。
“大人是说……抄家?”季君则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季大人果然聪明。”
杀鸡取卵,这无异于自毁长城。这老狗,这老狗!
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首辅大人可知此举的后果。”
“后果?反正‘贼开花’的把戏比比皆是,这次不过是换成几家巨富罢了,又能出什么事,还是说季尚书有更好的法子为皇上分忧?”
说完郑首辅得意一笑,叫来刑部尚书便离开大殿。
“完了!完了!”头发散乱,孙渭嚎啕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