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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父母倒真的很开通啊!”
“我的脾气他们知道,要拦也拦不住,倒不如让我去,再说他们以为让我去庙里吃点苦受点磨练也有好处,过两年自然会回去的。”
“你现在还想回去吗?”
“我才不想回去呢!当今世界,这么殊胜的地方,到哪儿去找啊!”
“你十六岁时,还在学校念书吗?”
“我已考上了高中,但没去读,自己找了份工作,干了五个月。我到这儿来的路费,就是自己挣出来的。不过,我父母当初并不知道我来色达这种地方,他们以为我是去内地哪个寺庙出家的呢。”
“你这个管家当了有多久了?”我又问智诚。
“半年多了。”智诚回答。“当管家实在太忙,耗掉了自己很多时间,我真不想干,可是,这是上师的意思,你不想干也得干。好在管家每届为期一年,到明年三月我就可交班了。”
“当管家可有什么报酬吗?”
“没有,完全是尽义务的。不过,即使给报酬,我也不会拿,为大家做好事,也是积累功德、积累资粮呀,我怎么还能要求回报呢。”
在佛学院,管几百人生活事务的“管家”也可算是一个“官”了吧?在当今世界上,真正为别人不为自己——甚至连最低的薪水也不拿的“官”,除了这里,还能找得到第二处吗?一百多年前马克思在评价巴黎公社的得失时,很欣赏巴黎公社制定的公社领导人收入不得超过熟练工人的规定,可巴黎公社毕竟因为只是一种空想社会主义的尝试而失败了。马克思在天之灵若到今日世界来看看,还不知他老人家会作何感想呢。
“你离家出走后,家里后来怎么了?”
“这几年我给家里写过几封信,但从未收到回信。这样也好,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否则,反而容易牵肠挂肚……不过,我还是经常想到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有时想起当年母亲为我而掉的眼泪,我的心里直到今天还会难受……”
“当年和你一起皈依的那十几个小伙伴呢?”
“除智龙和我来了这里,别人都早已上班去了。”
“你能否说说学院每月给汉僧的八十元钱,是从哪来的吗?”
“我刚来时,每月发三十元,那是从佛学院有时为藏民作法事所得的收入中拿出来的。法王去新加坡等地弘法后,从九二年八月起,新加坡的一批居士定期给佛学院一点供养,这样,每月给汉僧的补贴增加到八十元。其实,佛学院为藏民作法事,如天葬前念念颇瓦法等,汉僧并不参加,却分享了藏僧的法事收入,这真是法王对汉人的一片大慈悲心啊!”
我忽然发觉,除了智诚,智龙、圆珲和朝辉三人都是戴眼镜的。
“我在家时也是戴眼镜的,”智诚笑着说,“到这儿来了后,因为书看得少,眼镜就不常戴了。这并不奇怪,来五明佛学院的人,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可多着呢,像朝辉就是个大学生嘛,”他指着广东居士说,“当然啦,我可不是知识分子。”
十五、观天葬思无常
十五、观天葬思无常
索达吉堪布在汉经堂讲课时,几次说起“无常”:你们别看今天佛学院有这么多人,这是暂时的,世事无常,如幻如梦,哪一天法王走了,这儿马上就会冷落下来。堪布和活佛都有自己的庙子,都可回去,到时候汉人一个也不会留下……你们要经常想想无常的道理……他说这话的一个意思是要学员们珍惜目前能来此学法的机缘,抓紧时间,认真修行。
多吉措跟我虽然谈得不多,谈的也是无常。
无常,这是佛法义理中最基本的道理之一。
被称为佛法之精义的“三法印”,法印之一即为“诸行无常”,其意思是说世上任何事物,生住异灭,刹那不住,过去有的,现在起了变化,现在有的,将来终归幻灭。以宇宙之大,皆由因缘和合而生,无不处于不断的流迁变化之中,人的生老病死,物的成住坏空,莫不如此,莫不无常。
应该说,佛法中无常的道理,还不太难理解。曹操的《短歌行》中有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是咏叹人生的生灭无常。刘禹锡脍炙人口的两句诗:“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写出了世事繁华冷落的无常。
不过,虽说无常的道理不难理解,要在生活中时时保持无常之心却也并不容易。你看有多少人不择手段巧取豪夺为的就是抑制不住对生不到来死不带去的财富的贪得无厌……
来五明佛学院后,如果你有机会看看人尸被鹰鹫啄食的天葬场面,再结合索达吉上师的讲课,你也许会对什么叫无常生起一点新的体会。
从佛学院往下走,快到洛若山脚时,折向北,往上爬,翻过两座山,在一座山的顶上,有一大块平坦的草地,草地中间有一小块方圆几百米的寸草不生之地,堆着些大大小小的乱石,乱石旁砌着一座石塔,石塔四周堆着一圈石墙——这就是从古印度起就被称为“尸陀林”的天葬之地。
天葬多在中午进行。我头一次去看天葬,是在佛学院里吃过午饭后去的,因为去得太迟,等我翻过两座山赶到那里,人尸已不见踪影,只有乱石旁还剩几件撕烂的衣衫,一块砧板状的大石上留着些骨屑残血,一大群灰色的秃顶鹫鸟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晒太阳,大概这是它们餐后小酣。
据说,在释迦牟尼时代,鹫鸟头顶上原来也长满羽毛。释迦牟尼成道之后,一群鹫鸟经常在佛陀讲经的精舍上空盘旋,遇到佛陀一个人外出散步,鹫鸟们常常在他后面跟着走,有时还争着用头碰佛陀的手。佛陀问鹫鸟,莫非你们也想皈依佛门吗?鹫鸟们点头作答。佛陀便用手抚摸鹫鸟,经其摸过之后,鹫鸟头上的羽毛纷纷脱落,成了秃顶。后来,人们将佛陀精舍旁的一座山峰称为“灵鹫峰”。秃顶鹫鸟也就成了专门执行佛教“天葬”任务的豪勇之士。
我想,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再来一次,看看天葬的全过程。
这种机会并不难得,因为就如一位哲人说过的那样,在人类的队伍里,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没过多久,又有当地藏民将一具裹得严严实实的死尸送到佛学院来,临近中午,等院里的喇嘛为死者念过颇瓦经,这具死尸就被乡里开来的一部老掉牙的二吨卡车载走了。
有几个喇嘛正往山下走,我想他们可能是去尸陀林的,便急急忙忙追上了他们。果然,那几个喇嘛跟死者有点沾亲带故,是去参加天葬的。我就跟着他们一起走。有个喇嘛见我拿照相机拍路上的风景,对我说:这里有规矩,等会儿到了尸陀林,你可不能拍天葬的照片哇。
我说:我不拍死人照片,我打算拍几张老鹰的镜头,这总可以吧?
“噢,老鹰。”这个喇嘛点点头。“拍老鹰可以。还有,最好不要跟天葬师说话,我们也不跟他说话。”
赶到尸陀林,只见有一具尸体已放在石滩上。同去的喇嘛告诉我,这不是他们刚才念过颇瓦经的那具尸体,二吨卡车要绕个大圈子才能上来,还没开到这里。
过了大约半小时,有个身穿黑色服装的藏人,背上驮着个死尸,从山的平顶那一头一步一步走过来了。背死尸者就是天葬师,背上驮的正是破卡车送来的那具死尸。在藏地,听说干天葬师这一行的地位很低,他们的身上沾满了晦气,所以一般的人见了都避而远之。
天葬师刚把他背上的死尸放下,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有个藏人赶着一匹马儿驮着个死人来了。藏人将死人放下后,跟天葬师不知谈了些什么,然后从兜里掏出钱,数出几张给了天葬师——我猜想那是付给天葬师的酬金,骑着马儿就离开了。
高原的正午阳光强烈,几具死尸在强烈的日照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一群喇嘛聚坐在一起,拿出随身带来的经文,为死者再次念经超度。和他们坐在一块,我不会念藏文超度经,就在嘴里默默地念念莲师心咒,祝愿死者的灵魂早日得以往生……
一大群等着执行“天葬”任务的秃顶鹫鸟,早已列队等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天葬师手执利刃,割断三具死尸身上的绳索,然后用绳子一一套住他们的脑袋,拴在一根木桩上,这显然是为了不让鹫鸟争食时将死尸拖走。
我发觉我的视线有点被石塔石墙挡住了,就站起来换个位置再坐下,这样离天葬师的距离也更近一些。
天葬师又舞动利刃,扭动胳膊,或用刀割,或用手扯,将裹住三具尸体的衣物全部扒光,三具已显干瘪的裸体便蜷缩着身子侧卧在石滩上。两具尸体肤色深黑,显然为男性,一具尸体皮肤黄白,当是女性。
我忽然觉得我独自一人坐得离天葬师这么近,太招摇了,就朝坐在一起仍在念经的喇嘛那儿挪回了几步。我刚挪开,就听身后传来一片呼呼之声,回头一看,吓我一跳,原来是一大群灰色的鹫鸟正从山坡上跑下来,越过我刚才所坐的位置,朝着三具死尸猛扑上去!显然,我刚才坐在那里挡住了它们的路,不然,它们早就冲下来了。
天葬师已让在一旁。几十只鹫鸟争先恐后地扑向目标,叠成了一座活的鸟山,个个使足了劲,却不出一声,急吼吼地撕扯、啄食,急吼吼地往喉咙里吞咽。为了争夺一片人皮、一块人肉,有的老鹰甚至殴打起来。
末法时代,曾受过佛陀剃度的鹫鸟的后代,再也没有了当年它们的祖先那种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
我取出照相机拍了几张鹫鸟争食的镜头。
过了一会儿,天葬师闯进鹫鸟群,一手提起尸体的手或脚,一手以利刃挑开尸皮一捅到底。当天葬师干活的时候,群鹫都很识相地让开了,看得出来,就象狗的主人那样,天葬师早已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