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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红尘-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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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条理清晰,镇定而专业地陈述,然而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只有开头而无后续。他伸手扶了扶眼镜,视线看向夏美茹,显然下面的话与她有关,即便多年训练有素,他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萋萋也看向自己的母亲。

半晌后,夏美茹才喃喃地说:“……我没想做什么的,就是要气气他……他凭什么以为我总是会投他一票?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管过我……股票在我手里,我想投谁一票就投给谁……”于是,她故意投给了他最大的反对者。

他以为她永远都会站在他身边,而她偏偏在众人面前以实际行动告诉他——她早已不属于他。他难以置信,怒极攻心,一时气得说不出来话,在她面前倒下来。

在母亲断断续续地诉说下,萋萋终于明白了过来,却只能沉默无言。

经过抢救后,温以泽没有醒过来,被转向了重症监护室。萋萋在父亲被推出急救室时,看过他一眼。那个男人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仪器管子,双目紧闭,保养良好的面容也布满沧桑,仿佛一瞬间衰老了下来,再也不是她上回看见他时的样子。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病床滑轮转动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在空旷寂寥的急救室门口,却格外响亮,一声一声震动,似有回声,轰然不绝。

病床被推进了电梯。姚季恒紧了紧她的手,轻声问:“萋萋,你要去看看吗?”

萋萋没有说话,直到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同样站在原地怔怔望着病床消失在眼前的夏美茹忽然迈步朝前走去,步伐慌乱而匆忙。

姚季恒喊住她:“伯母,你去哪儿?”

“我去找医生,这里没有,我就去国外找,他别想就这样睡下去,他欠我的,我要他统统还给我……”夏美茹仓惶地说。

姚季恒看着她凄然的脸,一时说不出来话。

萋萋终于说:“妈,我去找医生。”

最终他们一起去找医生。医生的回复谨慎而专业,在解释说明了病人目前的身体状态后,结果是待观察后进一步治疗。对于夏美茹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他会不会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仍旧只是中肯地回答:“目前还不能确定。”

夏美茹忽然尖声叫嚷:“你们什么都不能确定,还怎么做医生?我要你们干什么?你们治不好,我找别的医生……”没有人打断她,她说到后来,自己却渐渐顿住了。

除了医生,姚季恒是这里最冷静的人。等夏美茹停下,他对医生说:“谢谢你们,请你们尽力治疗,我们会尽快联系医生过来做一次会诊。”

夏美茹顿时像找到了救星,立即期待地看着他,语无伦次地说:“季恒,你一定有办法……他是萋萋的爸爸,你帮我们救救他……”

萋萋的惶恐害怕不比母亲少,可是面对仓皇无措的母亲,不得不镇定下来。她抓住母亲的一只手,说:“妈,他现在还活着,只是暂时昏迷,我们会想办法的。”

夏美茹未尝意识不到自己的话很傻。平静下来后,她也知道这样的急性脑溢血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如常的。就算是医生,也有治不好的病。她只是不相信,他就那样倒在了她的面前,不知何时再次睁开眼睛。她更加害怕,他永远不会睁开眼睛。

离开医院后,姚季恒订好了酒店。萋萋和母亲住一起,他住在他们隔壁。到了房间门口,他顿了一下,才松开那只一直握住她的手,帮她打开房门。

萋萋在踏进房门之前,回头望向他。

他说:“你进去陪着伯母吧,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请人联系医生尽快过来会诊,有了消息马上告诉你。”

萋萋看着她,慢慢地说:“姚季恒,你能抱我一下吗?”

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他伸臂就把她抱在了怀里。萋萋把头埋在他胸前,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度。

纵然她曾经那么决然地想要离开他,把他推出自己的生命,在最深最重的恐怖和无助里,她本能地还是依靠他。

这一刻,只有这个怀抱是真实的,温暖的,也能够容纳她的一切。在这个熟悉而想念的怀抱里,哀痛如潮水涌来,又慢慢地沉寂下来,到最后,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他身上的温暖。无常世间,风尘漠漠,也只有这个真实的怀抱是长久的。

姚季恒紧紧地抱着她,手指抚摸到了她背后凸起的骨头。她比半年之前瘦了很多,几乎摸不到肉。他心底一痛,在她耳畔低声说:“萋萋,你相信我。”

不久之前,在湖心亭里,她最好的朋友最后对他说:“她逃婚也不是因为对你没有感情。她最初决定和你结婚,是以为自己能够找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与爱无关。她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所以后来她逃婚了,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因为她害怕自己陷入爱情。可是那时候她不知道,她早就爱上了你。”

这段话很清楚明白,直白地告诉了他一切。他早就知道她的重重防备和武装只是虚张气势、徒有其表的自守。她的冰冷也不过是极度渴望不得之后的冷眼看世情。然而在最初的震动后,他依然不敢肯定那是真的——越是期待拥有,越是害怕失去。

一直到此时此刻,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心,他的一颗心终于也跟着轰然落到了实处。她那么肆意而高傲,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终究也只是个躲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肯出来的孩子而已。

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看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说:“萋萋,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最软弱的胆小鬼,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走出来。你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你早就对我说过,过去是过去。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爱上的女人当然是好女人。我也不管你在我之前爱过谁,没有过去的你就没有现在这个我爱的温萋萋。但是从你有了我之后,从我们在那天晚上的宴会上相见后,你的整个生命就只有我一个男人。那天晚上是你邀请我喝酒的,无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从你和我碰杯的那一刻起,就统统都属于我,你的整个人和心都是我的。刚刚是你要我抱你的,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有我一个男人,只能爱我。”

萋萋没有说话,他说了那么多,她听得清清楚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向来在他面前那么伶牙俐齿,可是这回只能听着他说,自己无法说出口,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房间的,意识回归时,她已经坐在了套房客厅的沙发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这时,对面的夏美茹又一次举起酒杯,这一回手却一抖,酒杯晃啷落到了地上,水晶高脚杯摔得粉碎,酒液在地板上逶迤流淌。

萋萋被那清脆的碎裂声震醒了。而夏美茹看着一地的碎片,起初神态怔然,片刻后,脸上又露出凄然哀痛。她忽然蹲身去捡拾碎片。

萋萋不知道母亲在自己恍然未觉下喝了多少酒,或许在自己进房间之前,她已经在喝酒了。萋萋担心她意识不清划伤了手,一边伸手阻拦,一边说:“妈,你放下,我叫人来收拾……”

夏美茹喃喃说:“我摔碎的我自己捡,我不要你们捡,你们谁也不许捡,就算摔碎了也是我一个人的……”

萋萋一只手已经握住了母亲探向地上碎片的手腕,听到她的话却一僵。夏美茹意识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不依不饶地挣扎了起来:“萋萋,你放开我的手……”

萋萋终于松开手,任她继续一片一片捡起碎片,又一片一片地放在自己的手心。

最终,地板上的碎片都被夏美茹捡起来了,而她的手也被尖锐的碎片划伤了,血液又染红了捡起的碎片。萋萋找来医药箱,帮她清洗了伤口,然后包扎起来。

夏美茹忽然清醒了过来,看着茶几上的碎片,问她:“萋萋,他是不是再也不会醒来?”

萋萋顿了一下,不仅是说给母亲,也是说给自己听,清晰地回答:“不是,他欠我们的还没有还,他会醒过来的。”

这天晚上,萋萋的耳边响起了很多声音,有很多年前父母的争吵声,母亲的抽泣,父亲的摔门声,还有有器皿的碎裂声。那么多声音交织响起,嘈嘈切切,最后那些声音又都寂静了下来,她只听得见一个坚定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你只能爱我。

恍然醒来时,她在黑暗里静静睁开眼睛,终于意识到其实是电话铃声在响。她摸到自己的手机放在耳边接听。

那头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萋萋,我是季恒的母亲,我能和你说一会儿话吗?”

萋萋坐起来,“当然,伯母您说——”

季妍的声音轻而缓慢,在寂静的夜里幽幽传来:“萋萋,我不知道你和季恒为什么忽然没有结婚了,我很期待能够看见你们的婚礼。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生下季恒,到现在我还是不能清清楚楚地回答你。我只知道,我要生下他,我也生下了他。他是我的儿子,不管他的父亲是谁做过什么,我依然爱他。”顿了一下,她最后慢慢地说:“我留了一封信给你们,希望你和季恒都能够读到。”

耳畔的声音停下来很久,萋萋还沉浸在无法言说的怅然失落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却一时头脑混乱,理不清头绪。直到不其然看向身边空荡荡的床位,她才发现睡在她身边的母亲早已不在。

一阵巨大的惶恐忽然涌来,萋萋丢下电话,慌忙下床,朝外面跑去。她没有开灯,到了黑暗的客厅,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她一骨碌想要爬起来,却触摸到了手掌下肌肤的温度。

门铃声伴着拍门声,还有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在寂静的夜里轰然响起,连绵不断。姚季恒原本上床不久,并未睡着。进入房间之后,他给母亲打过电话,也忙着联系到了医生,却依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底有一个地方不时隐隐作痛,似乎是空落不安,又仿佛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伴着心底如影随形的越来越深入的不安,他根本没法闭上眼睛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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