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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李夫人的贴身丫环吟翠进来通报,心思灵巧的她在主子急于遣散家仆时,自愿请留,与夫人祸福与共,是个罕见的忠仆。
“爹、娘──”门外走进一名清瘦的少女,略有倦容,身着牙白素衣,不似时下官家小姐所讲究的华丽雍容,却另有一股清新淡雅的风韵。心形的小脸上镶嵌着宝石般的大眼,大得更显她的脸色苍白,眼眶周围隐有黑影,一看即知并非长寿康泰、福泽绵绵之人。
紧随于后的是一名着黑色劲装的绝色少女,眉宇之间颇有些英气,她肩挎药箱,显然是刚和小姐一起出诊回来。美丽的眸子担忧地望着已是疲惫不堪的主子,无视周围不同往常的气氛,小姐怕是累坏了,偏又遇烦心事扰她清静。
“弄雨,你先把药箱放进丹房。”
素衣女子乃洛宇王朝的护国公主。三年前,她与弄雨逃入兴都,探知李夫人身患重疾,遂化名李云琛,自荐上门医治,使之得以痊愈。李氏膝下无子,怜她主仆二人孤独无依,又刚好姓李,认作义女,对她疼爱有加。
年关一过,她的身子越发容易疲惫,怕是……
“小姐,您要多休息才好。”弄雨忍不住叮咛两句,方才退下。
“琛儿,快逃吧……”李夫人不禁老泪纵横,哽咽地说不下去。
“爹,可否告知云琛发生了何事?”安抚着激动而慌乱的义母,盼一向持重的义父能告知详情。
“琛儿,你娘说得不错,快些走吧。”李正庭顿了一下,“李家大祸将至……你非我亲生骨肉,名字没在官册之内……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只要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就总会有法子的,爹不妨对女儿明言,逃与不逃,女儿心中自会斟酌。”
望着云琛闲适安然的神情,奇异地,稳定了李正庭茫然无主的心。寥寥数语,让人重获希望,语气温柔却让人不能违拗,言谈之间自有一股尊贵气度。李正庭不禁有些疑惑:云琛真只是一个因战乱流落他乡的孤女吗?也许她能让李府逃过一劫也未可知。
☆
书房内,云琛低首浏览手中之书,书厚达四寸,记载了从齐氏先祖建立大燕到后世之孙齐砚一统天下并改国号周的全史。句句是妙笔生花,帝君御览定会龙心大悦。如此佳作,却有一点瑕疵,而这瑕疵足以被抄家灭族。
“为什么会这样?”云琛合上义父新编的史书,不解道。
义父一向严谨,断不会犯下如此大错。当年燕国在夏未灭时就已改国号周,而义父却在史书上记载:大燕于壬戌年灭夏,改国号为周。改国号和真正一统天下前后相差两个多月,足够让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况义父生性耿直,必然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
旁人也许需用三天三夜才能读完这部史书,而她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看完了,并精准地指出史书之微小破绽。李正庭叹她能一目十行之余,又倍增了信心,他这个义女,不简单啊。
“三年前,夫人一直卧于病榻,不见起色,我无心编史,就把此务全权交于我的弟子巩章,不想……哎!”
“不料巩章却搞错了改国号的时间,而爹身为编史主官,不仅有渎职之责,还有欺君之罪。”
“琛儿,你所料不差。李家却因我一人之失,惹来灭族大祸,我愧对祖先哪。”
“我曾听爹爹提过巩章,据说此人学富五车,天资过人,称之为奇才,传言是否夸大其词?”
“他是我一生最得意的弟子,所以我才把编史重任交托给他,他绝对有此能耐。”李正庭不明白女儿为何突然问起巩章。
“此等聪颖之人,怎会如此糊涂,想是其中必大有文章。”
“琛儿,你的意思……”
“我猜他是故意栽赃陷害,存心要亡李氏一族。”
“我与他素无冤仇,他为何……甚至不惜赔上他自己的锦绣前程……”究竟是怎样的仇怨,会让人癫狂至此,不惜以己身相陪。昔日爱惜甚深的弟子,原来是全家的催命符,这叫人情何以堪。
“且不论巩章有何缘由,如今是该想个法子怎样度过此次劫难。”云琛不忍义父太过悲伤,避提巩章,“爹,史书是否已呈给皇上?”
李正庭点头答道:“明日早朝时,皇上要给史书赐名。那时,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爹,女儿有个法子。明日早朝时,爹要主动向皇上请罪,千万不可让人参奏。”
“就算爹甘愿伏法,只怕也救不了全家。”欺君之罪非同小可,岂是一人之荣辱、之生死可以承担的?
“请爹放心,女儿保证此次有惊无险。”
☆
勤龙大殿上坐着大周朝的开国之君──齐砚。自他成为燕王,四国鼎立之势大去,燕独霸天下,终江山一统,登位为皇。
齐砚,他亲手瓦解四国均衡之势,挑起战火,让百姓深受战乱之苦;他的野心成就了他的霸业,在废墟中建立大周王朝,用武力换来至高无上的权力,还天下一个虚无缥缈的太平。
传,他是明君圣主,广开言路,集思广益。
传,他无情冷性,灭了魏氏满门,殃及魏后被打入冷宫。
传,他采用火攻之术,烧死死守皇都的夏朝兵士、百姓数万众。
传,他善待安分守己的亡国后裔,诛杀心存异心者。
不知源何而起,天下流此一说,齐砚之万世基业终因女子而亡。细推之,女者,普天之下唯有“护国”。
普天之下,谁堪阻他宏图伟业,杀无赦。
朝堂之上,庄严肃穆。群臣惶惶,不敢发出一声半响,浓厚的压抑让人更加不安。这就是齐砚,有威慑群雄的力量。
“今日早朝,朕与众卿共商给史书正名一事,李卿?”齐砚慵懒地坐在龙椅上,眼眸半闭,营造出一种昏庸的假象。
不过没有人敢被表象所迷,皇帝越轻松随意,他们就越战战兢兢,生怕一不留神,就得从下往上看自己的身子了。
“臣在。”李正庭出列,跪伏于地,呼:“老臣有罪啊!”
朝堂哗然,面面相觑。刑部尚书崔浩神情微变,冷冷地望着所跪之人,暗哼:就算你自动请罪,也难逃大祸。
“老卿家,何罪之有啊?”齐砚状似不解,心中却另有盘算:看来,这一局又是崔浩占了先机,无趣至极啊!这李正庭虽为官正直清廉,但颇呆板迂腐,得罪的官员不在少数,官场之中,这种人很难生存的,何况以他的资质,他也没有庇护的必要。
“罪臣糊涂啊……”李正庭不禁悲从中来,泪眼模糊,依旧不敢抬头,“史书编修,臣未尽全职,以致出现了重大过失,等到罪臣发现时,已然呈给陛下阅览了。”
“皇上,李大人编错开国年号,实是欺君罔上,其罪当诛。”工部侍郎袁鹏的矛头直指李正庭,“义正词严”地数落罪状。
“朕未听及李卿有提过是因年号一事,各位大人,你们可曾听见?”齐砚目光所及之处,群臣不禁冷汗涔涔。然后,齐砚再次眼眸半闭,心中冷笑道:即使李正庭会被问罪,朕也不会按着崔浩你所布之棋局走,这袁鹏是留不得了。
顿时,袁鹏面如死灰。史书编修是皇上旨意,非史官不得干涉,这是严令。律法有云:“大周官员各司其职,不得越俎代庖,违者与渎职罪论处。”
“崔爱卿,你掌管我朝律法,此事该如何论处?”
“与渎职同罪。”崔浩出列俯身,颇有点执法如山的味道。真是蠢材,老夫惟有弃车保帅了。
齐砚赞许地点点头,冷声喝道:“来人呐,除去袁鹏的官服,押入大牢等候廷审。”剪你羽翼,想必会让你安分良久吧,崔浩啊崔浩,若你怀有异心,朕必诛之,这袁鹏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此时,殿外通传,“李正庭之女李云琛──觐、见。”
小小女子,也敢闯勤龙殿?
“宣她进来。”
“民女李云琛叩见皇上。”
“你是替父求情来的?”齐砚直视俯身于地的女子,浑身迸裂出强烈的怒意。虽说大周律法不容徇私,只是至今尚无一人能让他有心庇护。发怒是假,试她胆量是真,无论如何,就凭她这份敢上朝堂的勇气,他倒要看看她准备如何扭转乾坤?
“皇上明鉴,民女是为皇榜而来。”低柔的嗓音略有沙哑,却依然平静,不显一丝一毫的慌乱。
“你是大夫?”齐砚微愣。看来此女绝非平庸之辈,这份胆色、这份心机,比起朝中大臣,不知高明几倍。李正庭有女如此,倒也让人意外。
“民女懂得岐黄之术,虽不敢自比扁鹊华佗,但也从未遇过医不好的病例。”
齐砚令她抬起头来,兴味的眸子直视着群臣瞩目的女子,她既然敢夸下海口,想必真有几分能耐。
徐徐扬首,她平静地望向龙椅上的齐砚。两人目光相接,李云琛不禁心中一颤,遍体生寒。好阴冷的目光,好浓厚的妖邪之气,普通人身上怎么会出现如此的气息?这位祸乱天下的霸君居然给如此强烈的惊怖之感,与他重逢,绝非偶然。云琛的心中涌起不祥之感,莫非命运的轮盘此刻才算是开启?
眉目清秀,但倦乏之色影响了那份细致;蒲柳之姿,似有不足之症;发似幽泉,更显得人身体孱弱。这副姿容,任何一名后宫女子都不会输于她,更何论国色天香的燕姬。但他不光没有失望,反而在心中掀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兴奋与迫不及待,那感觉像是终于得偿夙愿,此生圆满。她的眼如古井深潭,吸引着他的灵魂,让他不可自拔地陷溺其中。心,因她而动。
齐砚心中百感交集,却依旧喜怒不形于色,“如你能医好太后,朕赦你诛连之罪。”
云琛俯首于地,沉声道:“民女不求保命,只求皇上为家父雪冤。”
“准奏。”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