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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
循声抬头,身边所站之人竟换成了贾护卫。陶知行眨眨眼,方才耳边魏师爷还说得起劲,什麽时候离去,她已记不起。
贾护卫将手中之物置於桌上的空位,大刺剌地坐在了她对面的位子,那震耳欲聋的声音说道:
「我说阿九,这几日啊,你可知大人」
「我知。」原本没有习惯打断别人说话,但陶知行抠抠发疼的耳壳,
点头道:「今日升堂,凶手认罪。」两句话总结了衙役与魏师爷的话,大概也是贾护卫想说的话。
「……是魏师爷告诉你的?」贾护卫收了收声,再道:「方才我见他从这走出去。」
「是魏师爷告诉我的。」陶知行点头附和,本想以此减短两人的对话,不想贾护卫神秘地向她靠近,压低声音说:
「阿九,我知道那日是魏师爷救了你,所以你可能对他心存感激。」
那日她在池塘中弯身搜索,半天未果,远方突传来一声高呼,接着有人投入池塘中向她奔来,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人便是魏师爷。不知贾护卫说的可是同一件事?魁梧身影忽而欺近,陶知行直觉悄悄往後退,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可你得明白,有些人不如外表那样,好像是个好人……不,其实仔细瞧瞧魏师爷也挺贼头贼脑的……我的意思是,很多人说话好听,为人不见得就好。阿九,我这麽说你可明白?」
他说得神秘过头,陶知行挑眉……贾护卫想说人不可貌相吗?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贾护卫啧了声,有些懊恼地抓抓头,乾脆直说了:「阿九,我没魏师爷那般会耍嘴皮子,与你也尚不熟识,可我见大人待你极好,所以今日必要提点你一番,你可要听清楚了。」
陶知行盯着他十分正经的脸,道:「贾护卫请指教。」
沉默了会,他才缓缓道来:「我自小跟随大人、保护大人,要说我是大人身边最亲信之人也不为过。直到三年前,大人一直在大理寺为官,仕途大好,却不慎卷入寺台陈大人与刑部尚书钱大人的斗争,成了牺牲品,被贬至此,要翻身怕是难如登天了。」
官场沉浮,一如人生,被命运二字左右……犹记得大哥当时辞官返乡,说过这麽样的一句话。
她不过是福平的一名仵作,贾护卫说的这些,与她何干?陶知行拧拧眉,不甚了解他想表达些什麽。
「虽说大人已远离京中,可钱大人仍紧咬不放,只因他认定了大人手中握有」语气戛然而止,贾护卫咬咬唇,转道:「总之,钱大人误以为大人握有了一样他非得到手不可的东西,所以……所以派了人日夜监视大人。」说着说着,他警觉地看看左右。
陶知行松了口气,十分感谢贾护卫没说出究竟大人握有「什麽」。她与三哥验过的屍体中,为数不少是因听了不该听的秘密、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而招祸……她直觉这对话不该再持续下去,才张口,贾护卫抢先道:
「钱大人派来监视大人的人,便是魏师爷。唔……阿九,你为何要捂住耳朵?」
啧。陶知行两手还按在耳旁,撇过头去不看他说话时的唇形。
「阿九,」贾护卫伸手将他两手拉下,说着:「我当说的都说了,总之,你莫要与魏师爷走得过近,以免惹祸上身,明白吗?」
贾护卫抛下话便起身离去,陶知行望了那背影一阵。若对他的话认真,那才真会惹祸上身吧!恼着,她继续埋低头。
天边霞彩色暖,微风拂来,带来些许春日里特有的花草香。
上回亭中下棋,这院中还有残雪未融,风里,是剌人寒意。廊下,江兰舟单手背在身後,停下步伐遥望小亭。
石造的小巧凉亭,四面正正对着东西南北四方,平时空荡无物,等着他在日出时分端来棋盘,招来鹰语对弈;眼前小亭四面安了杏色薄纱,当中映出一道人影。
定睛细看,人影分成两道,其中一道掀了薄纱步出,速速离去了。
眼微眯,认出那魁梧大汉正是贾立,薄纱被掀起再落下前,江兰舟看清了亭中一张清朗的侧脸。沉吟半晌,才迈步。
「打扰了」扬手掀起薄纱入内,一阵咸香传来,再往那小圆石桌上望去,令他不由得一顿。
陶知行埋低头,油亮亮的两手抓着油亮亮的猪腿,往那油亮亮的嘴里
送去;闻声抬眼,缓缓放下手,嚼乾净吞下了才道:「小的见过大人。」
「免礼……」江兰舟瞅着堆满桌的东坡碎肉、猪腿与大骨白汤,清一色全是肉,细算着,大约是四、五人份吧;头一低,见到脚边还有两个竹篮,篮中装着陶盅,莫非……
「是,大人,那是头翁送来的东坡碎肉,说弟兄们吃不下。」回了话,见那白净面上表情疑惑,应是不知自己太讶异将话脱口问出,陶知行不以为意,两手在腰间抹了抹,以袖将凳子上的灰尘拂了去。「大人请坐。」
还望着那堆了整桌油腻腻的食物,江兰舟眉间微拧;沉默片刻,摇摇头道:「这几盅是衙里弟兄拿来的,那让我猜猜,这些是贾立拿来的,这些嘛……是魏师爷?」
「……大人英明。」转转眼,陶知行应道。
那映不出光采的眸子仿佛说着:福平县的衙门就这麽丁点大,蒙也能朦中吧……江兰舟失笑道:「吃吧,知行。算一算,我比你大哥还小上几岁,你也见过鹰语、贾立平时与我说话的模样,我是不喜太多规矩、太多束缚,往後在府中,就别要太拘谨了。」语落,他转身卷起左右两张薄纱,这才坐下。
陶知行依言低头啃着带骨的猪腿肉,亭外风起,吹来小砂粒,粘到了香香油油的猪脚上。皱皴眉,她不明白大人为何要掀纱。
侧边夕阳透进,江兰舟细看那天生偏深的肤色上,刀刻般的深刻五官,不刻意露出讨喜的表情,不惺惺作态,可也是这缘故吧,教人有些难以亲近。再望进那双眸子,有别於初见木屋中,有别于在惠堂中,眼下只余一片死寂,就连说话语气都显得敷衍应付。
江兰舟拾起一旁的空盘,顺手盖上陶知行还未碰的肉。「都过三日了,大夥还吃不下肉吗?」
前齿还在猪脚上,半晌,陶知行缓缓咬下,回着:「怕胡厨子见了伤心,都端来小的这儿了。」
「那你也真吃得下?」那是几近嘲弄的语气了。陶知行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衙役把吃不下的肉端来给他,最起先的念头,大约是想捉弄他一番?江兰舟毫不遮掩地打量起他细瘦的身形,尤其卷起的双袖下露出的纤细臂膀,难以看出他竟能一连三日包办整个府衙的肉食。
「……小的不喜欢浪费食物。」不知大人问话中是否有旁的意思,可她只经历过饿得前胸贴後背,从未经历过吃不下饭。
闻言,江兰舟笑开了一口白牙。
三天前,差人备妥了猪肉、利器,大清早衙中上下便到了惠堂中,
众目睽睽之下陶知行手持不同的利器或刺或划,折磨得那几块猪肉伤痕累累;後来气喘吁吁地收工,度量出了几个数,呈报了推断的凶器为何、如何行凶,最後陶知行道:那猪肉、猪脚可送至厨房,已与胡厨子说好了给弟兄们加菜。
记忆犹新,江兰舟差点又笑出声来。
是在那块猪肉被戳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时,还是在陶知行说出给弟兄们加菜时,几名衙役冲出惠堂外,接着呕声连绵不绝,有如滔滔江水?
再接着,便是连日没人吃得下胡厨子拿手东坡碎肉、红烧猪脚与肉汤的光景了。他说道:「知行那招实地演练,把大夥给吓坏了。」
「小的本意并非吓人的……」语气十分无奈。陶知行反省过了,过往都是自己一人在小木屋中闭门造车,如今明白,她以为最十足十求证之法、十足十不浪费材料之法,在他人眼中却是令人作呕至极。
不管如何,被她捅过的猪肉,胡厨子大赞松软许多,十分好煮;胡厨子懂得欣赏,她又怎能不尽心捧场?
江兰舟也无责怪之意。早在陶知行要求备齐材料之时,他已猜到一二,只是亲眼所见仍抑不住惊诧。「我不记得知方从前用过此法。」
「大哥检验手法正统,是知行胡来……」三哥无意间发现时差点没揍她一顿;若大哥知道家中捏的饺子、包子馅料来自被她摧残过的肉渣,大概不是将她禁足七日可以了事的。
陶知行不经意觑了眼前人一眼;面对一个仵作这般胡来,身为县令,他的反应竟是一笑置之吗?
「能正确判断凶器,便不算胡来。」没放过那短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江兰舟笑道:「可若你是在试探我,知行,我希望那是最後一次。」他指的不是他提出的要求,而是惠堂中他若有似无的挑衅。
陶知行不会否认她的确想看看大人究竟能任她胡来到何种程度,所以要求堂上演练一番,要求出衙寻线索;那些,早已远远超过一个仵作被付予的职权。她不否认试探,因为……想了想,她直问:「大人不也在试探小的吗?」
江兰舟但笑不语。
一路由日江行来,甚至入了惠堂,大人没提过关於此案的只字片语,验屍过程中也只是静静旁观,不就是想看她能单从一具屍体上探出多少端倪?想探她的底,看她是否够格成为他堂上的仵作,不是吗?陶知行有些不服地道:「大人,有件事,小的不知当不当问。」
江兰舟倒想问问还有什麽话是陶知行不敢说的。「说。」
「那晚,摸黑入惠堂,细细再检视过大体的,是大人吗?」依照律例,验屍不能私验,更不能夜验;无视规矩的公门中人自然是不少的,真正令陶知行耿耿於怀的不是大人在深夜独自验屍。
一个县令,且还是在大理寺待过之人,会验屍不稀奇;陶知行不明白的是,大人分明深谙检验之道,手法有别于陶氏,所用器具更趋近某一传统流派……她曾讶异屍身保存完好,现在想来应是出於他的指示。
那麽,为何他又将屍身放置多时?再者,虽是初来乍到,但陶知行认为福平县是平和之地,就算此案需要仵作相验,也犯不着千里迢迢到日江去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