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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服饰的人,排列在和御驾很接近的位置上,无怪人们对他要刮目相看了。
他矫健地控驭着坐骑,与文臣们那种牢坐在鞍桥上,唯恐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
滚下去的姿势完全不同,表示出他是个骑兵军官的身份。他的表情是自然而大胆的,
没有因为自己的品级低,年纪轻而挤身在这个高级行列中感到屈辱或自傲,如果他
关心到这两者,或者其中之一,那就要破坏他的自然大方的表情。可是这两者都没
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思想倾注在他所向往的事业上,想到不久将成为战场的北方
前线。他是这个庞大行列中真正想到那场战争并且正在认真地为它考虑取胜之道的
唯一的人。他举起澄彻的眼睛,时而望望左边,时而望望右边的观众,理解到他将
要从事的事业必须和普通老百姓密切地联系到一块才可能有所成就。这是一个来自
人民中问的,或者是还没有长久脱离人民的人保留下来的想法。一般的官儿既没有
这种信赖,也不可能用那种亲切大胆的眼光去看老百姓。因为他们在内心中,与其
说是轻视老百姓,毋宁说是害怕老百姓。他们必须搭足架势,用认旗、衔牌、仆从、
爪牙、鞭扑、刀剑来威吓老百姓,以掩盖自己内心的恇怯,然后才敢出现在老百姓
面前。他们和老百姓的关系是敌对的。
现在这个年青人想到了很多事情,他奉命出使金朝,并接伴金朝派来的国信使。
他明白朝廷的真正意图是想不劳而获胜利成果。朝廷幻想通过一系列的说好话,许
愿、告庙、请吃鹌鹑羹、作出进兵夹攻的姿态等方法,总之是一整套雷声大、雨点
小的空词虚愿,使得在政治和外交上还比较幼稚的金朝君臣,把他们血战得来的胜
利果实像一盘新鲜荔枝顶在头上献上来。但是根据两年来办理外交的经验,他明白
只有真正打赢了伐辽这场战争才能获得他们希望获得的东西,其他的捷径是没有的。
他认为目前形势已经进入以军事为主、外交为辅的新阶段。象所有活力充沛的人一
样,他们总是希望自己站在第一线去参加最主要、最艰巨的活动,因此他以无限的
热心注视着北方行将发生的那场战争。
这是一颗刚刚上升的曙星。东京人还不太熟悉他,可是最敏感的观众把这个新
人跟他们最近听到的一则小道新闻联系起来了。
东京是一切小道新闻的发源地、传播地,一年到头不知道有多少小道新闻被创
制、衍化出来,广泛地在市民中间流传。
那则新闻说:这个年青人出使金朝时,金主完颜阿骨打邀请他一起出去围猎。
完颜阿骨打有意要试试南使的手段,传令全军在南使开弓前,大家不得动手。一头
受惊的黄獐忽然在他们面前发疯似地飞奔而过。他不慌不忙,骤马追上,弯弓一箭,
就把黄獐射倒。完颜阿骨打不禁驰骑上前,笑嘻嘻地竖起拇指来,赞一声:“也立
麻力!”也立麻力在女真话中意为善射的人,含有很大的敬意在内。国主一声称赞,
全军几万人跟着哄动起来,狂呼“也立麻力”。
这是这个新闻最初、最正规化的版本,是金使遏鲁亲口向宰执们讲述的内容,
后来被辗转复述得更加神秘化和传奇化了。有的说,他射死的不是一头黄獐,而是
一头白额吊睛大虫(传述这个新闻的人不知道射死一头大虫或许比射倒一头正在狂
奔中的黄獐还容易些,只有老练的猎人才有那种体会)。还有人没有过足听惊险故
事的瘾,竟然说他那一箭没有射死大虫,那大虫负痛,反而人立起来,向他猛扑,
他急忙弃了坐骑抱住大虫在草堆里翻腾打滚,最后从箭壶中拨出一根狼牙箭,直往
大虫的眼窝里刺去,才把它冶死。最最引人入胜的一种版本说;这只大虫一时痛急
了,竟然直扑完颜阿骨打,虎爪搭住他的坐骑,把他掀翻在地,他麾下枉自拥有这
么多的猛士勇骑,一时都惊呆了,罔知所措。幸亏这个年青人上前杀死大虫,把完
颜阿骨打从虎口中搭救出来,所以才能博得他如此倾倒。还说完颜阿骨打自告奋勇
要把燕京城打下来,双手奉献给朝廷,以酬南使搭救他性命之功。
这个人是新鲜的,这个新闻是耸人听闻的,而这个“也立麻力”的称呼更加引
起东京人的好奇心。东京人无中尚且可以生有,何况这件新闻确实有些来头。有人
试探地叫了一声“也立麻力”,这一声是冲着他叫的,没有引起本人的反应,但是
被他陪伴着的两个人却高兴得拍手笑起来,这就间接证实了此人确是这件新闻的主
角。于是到处部有人高喊“也立麻力”,顷刻间,几万条视线就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这个矫健的人也吸引了丰乐楼上嘉宾们的视线,各层临街窗框里挤得满满的人,
都尽量把头颈伸出窗外去张望这个受注意的人。
眼力很好的刘锜,远远望去,看不真切。他好像受了启示般地对自己嘀咕道:
“遮莫是俺那兄弟!”忽然一下打破了他的疑团,惊喜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娘子。
刘锜娘子忽然颤抖起来,把一钟酒乱晃,晃得她自己和亸娘的衣裙上都是酒。
“你看准了?”
“哪有认错之理!”
“你再仔细看看!”
“娘子,你还不信俺的眼力,凭他这副骑马的身段,”刘锜指着那越来越近,
越近就越加证实了他的眼力的骑手,忽然大声地说,“不是俺那马扩兄弟,还有哪
个?你不信,倒问问贤妹,俺看错了人没有?”
亸娘起先还在怔怔地看着、听着,刘锜的最后一句话使得她连耳根一齐飞红起
来。她羞涩了吗?不!她落落大方,没有什么值得羞涩的。她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
如果她第一次看到他,一定要力持镇静,不失常态,否则她就不成其为自己心目中
的亸娘了。可是她实在做不到,这个在思想中毫无准备的突如其来的场面,使她太
激动了。
“妹子,你可看清楚了你那个人?”刘锜娘子轻轻地推着她问。
她不可能回答她,她连问话也没有听进去,因为她的确看清楚了是他。就是那
个十年来一直萦绕在她的回忆中、干扰着她的思想的他。
这时楼下又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正在大行列中缓慢行进着的马扩,忽然把他那活跃的眼光注视到丰乐楼上,蓦
地发现了正在凭窗俯视着他的刘锜。一场大火顿时在他眼睛里燃烧起来。他多么渴
望立刻就飞奔上楼跟已经暌别了三年之久的刘锜哥哥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呢!他们
距离得那么近,似乎在一撩手之间,彼此就可以搭上了。可是在这个行列和周围的
环境中,一切语言和手势都受到莫大的干扰,给冲掉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跃马驰
出行列之外,就地找一名禁卫军军官(刘锜夫妇都认出那军官就是银枪班班直蒋宣,
负责维持这个地段的秩序),指点着窗口的刘锜,说了几句话。这个行动是大胆而
果断的,没有别的人敢于这样做,可是他的动作是那么迅速,在人们还来不及从惊
愕中省悟以前,他已经回到行列中。他的脸上表现出一个执行自己意志丝毫不愿受
到外界干涉的人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和沉着。
刘锜娘子再也不用疑惑了,不多一会,蒋宣就挤上楼来找刘四厢,传达了接伴
副使马扩要他传达的口讯:今晚副使要来刘四厢的邸宅中找他,请刘四厢回到邸宅
后休再出门。
这个头等的喜讯,顿时改变了现有局面和原定计划。他们还要逗留在这里干什
么?这个身价十倍的阁子已经成为尘土,谁高兴,就让谁占去吧。他们还要赏什么
灯?顷刻间就要大放光明的百十万盏灯,对他们已毫无意义,只有这一盏独放光华
的明灯,才能把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儿都照亮。
他们都在激动着,只有赵隆烂醉如泥,人事不省。唤他不醒,推他不动,好不
容易才把他装上刚才刘锜娘子她们来时乘的车子,然后她们都步行着回去。这时已
是元宵佳节的傍晚时分,这里又是东京城里最热闹的灯市中心,此时此地,人们只
有往外面跑的,哪有往家里回的?
卤簿大队已经散去,临时在跸道上维持秩序的禁卫军都已撤走,集中到宣德门
楼周围去护卫圣驾了。正对宣德楼的一根高竿上,用绞盘把绳索绞上去挂上第一盏
红灯。这是一个信号,表示灯市即将开始。等到拄上第三盎红灯时,所有公家的灯
都要点亮,在霎那之间就要涌出一座华丽庄严的光明世界。东京城里以及郊区所有
人家几乎都已空了。男男女女,老老小小,一齐涌向街头。他们如痴如狂、如醉如
梦地从这里涌到那里,又从那里涌回到这里,自己也不知道把身体放在哪里更合适
些,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
“棘盆”早已满座,人家是备了干粮水果,冒着严寒,隔宵就去占了位置的,
已经整整待了六、七个时辰了,这会子还留出空位子给你?到“相蓝”去吗?相蓝
就算是只皮袋,也已膨胀到最大限度,再要塞一个人进去,准叫它绷破了!现在已
经不是选择到哪儿去的问题,而是根本无路可走的问题。人们只好挤在街心。等到
前面有一点空隙,就钻上去填补它。他们就是这样挤着、钻着、挨着一寸寸地夺路
前进,挪动身体的。
一向以宽阔出名,容得六匹大象齐头并进,中间和两侧还留出不少空隙的东京
街道,在那一夜间,忽然变窄、变狭、变得看不见了。到处只看见人,人堆成山、
人汇成海、人砌成墙,人流好像已经湮塞了的、流得极慢极慢的河。每一个人都成
为这个硕大无比的万花筒里面的一片彩色碎屑。每一片碎屑的微小的波动,综合起
来,就构成一个千紫万红、千变万化、千态万状的浮动的旋转世界。
刘锜等一行人就是在这个万花筒的旋转中,越过几座人山,踌过几座人海,冲
过无数